东盟经济共同体（AEC）构建是东盟经济一体化新的里程碑。该共同体的性质和内涵不仅攸关东盟整体走向，对中国与东盟关系也会带来广泛影响。依据现有的政治经济条件，东盟经济共同体更可能是一个自由贸易区的延伸版，短期内很难形成一个次区域关税同盟，更不可能形成劳动力、资本和服务等充分自由流动的共同市场。目前，东盟经济共同体对中国经济负面影响甚微，其顺利发展则有助于深化中国-东盟经济关系。但长远来看，它对中国周边外交会带来一定的潜在冲击。

一、东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态势、特点与动力

（一）东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态势

1.自由贸易区成效明显。自由贸易区（FTA）是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出发点。截至2011年12月，东盟自由贸易区（AFTA）已取得明显成效。老东盟六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泰国、菲律宾和文莱）之间已取消99.65%的关税，几乎实现了零关税的自贸区目标。新东盟四国（柬埔寨、老挝、缅甸和越南）的平均关税也已大幅降至2.6%的新低。不言而喻，自贸区建设为推动构建更全面、更深入的经济共同体打下了良好基础。

2.经济共同体建设完成近八成。按照东盟经济共同体蓝图，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四个主要目标是：（1）建成一个单一的市场和生产基地；（2）建成一个竞争性的经济区；（3）经济均衡发展；（4）融入全球经济。截至2013年3月31日，蓝图中的259项措施已得到实施，东盟经济共同体按计划完成了77.54%的既定目标。

3.与区外经济合作表现突出。双边合作和整体参与是东盟成员国推动国际经贸合作的主要形式。相对而言，对外经济合作是东盟经济一体化表现最突出的环节。东盟经济一体化主要在三个层面展开：一是东盟区内经济一体化，东盟特惠贸易安排（APTA）、东盟自由贸易区（AFTA）和东盟经济共同体（AEC）是东盟经济合作的基本路径；二是东盟与区外国家的自由贸易区，其中包括正在筹划和推动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三是东盟成员国与区外国家的双边或多边自由贸易协定。

（二）东盟经济一体化的特点

1.南南型区域经济合作模式。北北模式和南北模式是地区经济一体化能够实质推进的基本方式。综合来看，东盟还是一个发展中地区，经济一体化仍属发展中国家之间进行的南南模式。

2.东盟一体化的立足点。经济一体化是东盟一体化的核心环节。本着由易到难的渐进原则，相对于更敏感和复杂的政治安全领域，促进经济合作符合所有成员国的利益，且能带来巨大的现实利益。经济一体化是凝聚东盟共识、提供发展动力的重要途径，也是共同体建设的核心环节和立足点。

3.显著的经济外部关联性。经济共同体是东盟国家参与国际经济活动的坚实背景，是维护和促进成员国经济利益的重要工具。经济一体化成果可以演化为东盟国家在国际经济谈判中的重要筹码，进而增加东盟整体或单个成员国的国际竞争力，是东盟国家获取政治、经济利益的重要途径。通过整体参与、集体谈判方式，东盟国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亚太地缘政治环境提供的机会，成为亚太不可忽视的地区行为体。

4.东亚地区是东盟获取内部合作动力和经济利益的主要依托。2011年，东亚区内贸易依存度已升至54.1%，直接投资依存度则升至29%，区域整体经济实力不断增强，已成为全球最具经济活力的地区。借助于东亚特殊的地缘政治环境，东盟占据着东亚经济合作的主导权，并因此争取到了良好的发展空间和大量的经济机遇。经济共同体是东盟亚太战略思维的必要手段。大国的关注和介入是东盟总体战略的基础。这样的地区态势也为东盟提供了战略机会。

（三）东盟经济一体化的动力

1.政治推动。东盟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政治经济过程。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东盟的合作目标有所不同，但政治意愿和政治推动始终是东盟经济合作的基本动力。

2.经济发展。地区经济一体化具有促进成员国经济发展的功能，同时意味着更大的市场和贸易创造效应：有利于成员国吸引外资、特别是技术密集型外资，以促进成员国的研发活动和产业升级；有助于成员国更好地参与到地区和全球生产网络之中，在国际分工中占据一席之地；有助于强化国内竞争，提高生产率，创造就业机会，进而促进国内经济增长。

3.对外战略。经济一体化，一方面可望提高东盟与其他大国交涉的能力，借助一体化的东盟机制，各成员国可以发挥超越其自身力量的更大影响力；另一方面可以帮助东盟在国际经济格局中占据更佳位置，减少对外部大国的经济依赖性，增强成员国经济的自主性和独立性。毫无疑问，东亚是东盟对外战略的着力点。维持在东亚经济合作中的既得利益是东盟推动经济一体化的现实动力。

二、东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趋势评估

（一）经济共同体是东盟自贸区的延伸。从地区经济一体化的理论和实践来看，地区经贸合作从低到高大致可以分为六个阶段：特惠贸易区、自由贸易区、关税同盟、共同市场、经济联盟和完全经济共同体。依照每个阶段的具体特点和要求来衡量，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发展阶段均不符合相关阶段的基本特征。

首先，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基础是自由贸易区。东盟自贸区在商品货物的自由化方面基本上实现了零关税的目标，但并不彻底，新东盟成员国尚有降低关税的空间；服务贸易（银行业、电信业、教育和旅游）开放和非关税壁垒消除相对缓慢；在通关手续简化、检验检疫、产品认证、法律协调等方面以及投资领域，东盟自贸区还存在大量欠缺；各国经济政策差异显著，政策一体化仍处于初级阶段。总体而言，东盟自贸区并未完全实现。其次，东盟经济共同体不具共同市场特征。东盟经济共同体建设的首要目标是要建立单一市场和生产基地。单一市场和生产基地又包含五个要素，即货物、服务、投资、资本和熟练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实质是建立这样一个共同市场。然而，东盟并无明确具体的行动目标和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标准，成员国间也没有经济要素自由流动所必需的完善便利的基础设施和交通运输网络，在区内经济水平相差悬殊的背景下，要素流动必将受到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的政策限制。再次，东盟经济共同体回避了关税同盟。共同市场是在关税同盟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它不仅需要成员国间消除关税壁垒，对非成员国统一关税，还要求实现成员国间的经济政策协调。东盟内部关税壁垒仍未消除，对外也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关税安排。东盟经济共同体不是一个以让渡国家主权为主要特征的一体化合作机制。

因此，东盟经济共同体是在自贸区基础上向更高的一体化合作层面发展的尝试。它不是关税同盟，也不是共同市场，而是一个内涵外延较为模糊的经济聚合体；它是一个部分的、不完善的共同市场的雏形或初级形式，而非一个超国家经济实体。

（二）经济共同体的性质不会发生改变。实质性的地区经济一体化具有契约性、排他性、要素合作三个特点。以此衡量，中短期来看，东盟经济共同体显然不会发展成为这样一个实质性经济组织。

首先，东盟经济合作的非制度性难有质的改观。由于东盟成员国间在诸多领域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东盟方式仍是其发展进程中的核心特征。这意味着该组织难以超越非制度主义和非正式主义的合作实质。其次，东盟经济合作的开放性还将持续。东盟经济严重依赖外部市场。显著的外部依赖性不仅抵消了东盟经济合作的内在动力，也意味着东盟经济合作的开放性。再次，东盟经济合作领域具有局部性。东盟缺乏一个引领经济一体化深入发展的核心国家，东盟区内难以满足成员国在投资、技术、人力资本甚至市场的需求，全要素经济合作没有多大实际经济意义。东盟经济共同体势必是一个部分要素合作的经济组织。

因此，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发展前景不会改变该组织的基本性质。考虑到东盟在东亚、亚太经济格局中仍处于相对较低地位，以及东盟经济的显著外部依赖性，即便达到共同市场的标准，东盟经济共同体的区域影响力也不会发生质变。

（三）经济共同体的主要目标仍是对内维稳、对外维持国际影响力。一方面，经济合作是东盟的政治工具，其目的在于通过更紧密的经济合作凝聚成员国，压制成员国间长期存在的潜在矛盾；另一方面，整体参与东亚和亚太经济合作进程，利用大国间的互疑和竞争带来的地缘政治经济机遇，取得并维持东亚经济合作的主导权是东盟的战略思路。无论经济共同体前景如何，东盟都会视之为维持和扩展其国际影响力的战略筹码。

三、对中国现实与潜在影响

（一）深化经贸关系，创造“钻石十年”新篇章。东盟是当今世界政治经济版图中不可忽视的地区组织。东盟十国拥有443.6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6.16亿人口、2.3万亿美元国内生产总值（GDP），进出口贸易约2.46万亿美元。作为一个整体，东盟是世界上人口规模仅次于中国和印度的第三大行为体，是经济规模仅次于欧盟、美国、中国和日本的世界第五大经济体，是经济规模仅次于中国的发展中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贸易规模仅次于美国、中国、德国的第四大贸易体。近年来，中国-东盟经贸往来一直保持着稳定发展之势，每年几乎都以1000亿美元的速度增加，双方互为最重要的贸易伙伴。2013年，中国、东盟达成共识，争取到2015年双向贸易额达到5000亿美元，到2020年达到1万亿美元，今后8年双向投资1500亿美元。经济迅速发展、人民收入稳步增长的东盟正成为中国在国际市场上日趋重要的经济伙伴，东盟经济共同体无疑将会为该伙伴关系增添新的动力。

（二）推动对外投资。东盟正成为中国对外投资的重要对象。近几年，中国对东盟的投资稳步增长，年投资增加均在2亿美元以上。在2012年中国与东盟114.89亿美元的双向投资中，中国占比已提高到38.5%。东盟国家丰富的自然资源禀赋、蕴含的市场潜力和地理邻近的优势，以及中国“走出去”的发展需求，都将会加速中国企业投资东盟的行动步伐。

（三）拓展经济空间。当前，中国正面临着产业结构升级和产业转移的压力。中国工业体系完善，技术水平领先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资源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产业方面具有较强的竞争优势。无论是在自然条件还是社会文化条件上，东南亚都是中国传统产业转移的首选之地。东盟经济一体化是一个发展机遇，东南亚将为中国经济增长和产业转型升级提供新的动力，为经济发展创造新的增长点。

（四）稳定外部经济环境。中国的外部经济环境正面临着诸多挑战。东盟经济共同体及其主导推进的RCEP有利于稳定和改善中国外部经济环境。从战略上看，经济一体化直接关乎东盟组织的发展前景，并因此对中国-东盟政治外交关系产生间接影响。

1.东盟政治外交共同体带来政治竞争压力。根据经济合作的外溢效应，一个更为制度化和正式化、经济上联系更紧密的东盟意味着一个潜在的外交共同体甚至政治共同体的逐渐形成。这样，更趋一体化的东盟不仅在亚太政治格局中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其共同对外的外交姿态可能更趋明朗化。这对于中国-东盟关系无疑也将带来一些不确定性。

2.助长联合防范中国的潜在思潮。东南亚国家在历史文化上与中国渊源深厚，但面对统一而强大的中国，东南亚诸国却一直心存芥蒂。面对崛起的中国，东南亚国家一方面积极拓展对华关系，加强经贸等各方面的合作；另一方面并未放松对中国的防范和戒备。在共同体形成的背景下，东盟内部联合对抗中国的思潮不可忽视。

3.增加处理南海争端的难度。东盟经济一体化程度的加深，各国相互依赖的程度提高，很可能造成东盟某些成员国以自身利益捆绑东盟，以实现自身目的。东盟共同体的发展必然伴随着各成员国政策的协调和利益整合，这无疑将对中国“多边框架下双边协商”的南海争端处理方式提出挑战，给中国-东盟关系带来更多不确定因素。

四、政策建议

（一）坚持视东盟为中国周边外交的优先方向。东南亚对中国和平发展意义非凡，东盟政策应被置于东亚乃至亚太的大背景下加以考虑。支持东盟的发展和壮大，支持东盟在东亚合作中继续发挥主导作用，符合中国周边战略利益。经济合作仍是中国-东盟关系的主线。创造共同利益并合理分配，提升相互经济依存度，是未来对东盟工作的主要思路。

（二）高调支持东盟共同体建设。东盟经济共同体可能是中国经济融合东盟的重要机遇。因此，应大力支持东盟经济共同体建设，在东盟经济共同体基础性项目中寻找合作机会，推动东盟内部及与中国互联互通，协助东盟如期建成经济共同体。在此过程中，积极推进和深化中国-东盟经济整合。在自由贸易区的基础上，加强与东盟的协调合作，利用自由贸易区的机制优势，推进国内产业升级和向东南亚的产业转移。

（三）加快推进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建设。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有助于发挥中国在东南亚互联互通方面的引领作用，促进对亚洲特别是对东盟的直接投资，为中国在东盟经济活动提供强有力的政策和资金支持。与此同时，积极推进清迈倡议多边化，加快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AMRO）国际化进程，鼓励在双边贸易和投资中使用本币结算，推动双边货币互换协议的签署和实际使用，为双边贸易投资提供便利。

（四）建立多领域合作及交流、联通机制。中国同东盟国家可在旅游、信息通讯、基础设施建设、农业、人力资源开发、相互投资、财经、湄公河流域开发等重点领域开展合作。与东盟国家的相关职能部门建立政策交流和协调的定期联通机制，也是推动与东盟国家经济关系的重要手段。

（五）积极支持东盟倡导并主导的RCEP建设。在美国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和构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大背景下，中国有必要依据东盟的战略要求和安排，在区域合作进程中发挥更积极作用，推动RCEP谈判进程。

责任编辑 黄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