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会计本质问题的大讨论，目前几乎尘埃落定。前辈学者们对会计本质问题的思考与争论既繁荣了会计理论研究，也推动了会计政策和实务体系的建立与完善。当前我们又一次站到会计发展与改革的“十字路口”，学界及实务界纷纷通过各种媒介热议变革时代的会计问题。此时，对于会计本质、要素、功能属性、职能边界等基本问题的辨析及确认显得尤为重要。

首先讨论会计学科的归属问题。在不少学者看来，会计是从属于管理学门类工商管理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但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种学科划分有待改进，会计是管理学，但却不完全是工商管理学。按照目前的学科划分，会计从属于工商管理学，理论上应当像工商管理学一样研究营利组织的经济活动及企业管理，为企业高质量发展服务，但会计只能为企业服务吗？实践中，政府部门、学校、医院及非营利组织等各类组织都需要会计，各类组织运行以及政策评估、项目管理、绩效评价等，都离不开会计提供的信息以及以会计信息为基础的各类评价指标。经过财政部、审计署、中国会计学会以及广大会计、审计工作者的共同努力，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于2022年正式发布《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将会计、审计分别作为管理学门类下可授予专业博士学位的两大独立专业，与工商管理学并列，实现了重大突破。遗憾的是，目前这两个专业还不能单独授予博士学术学位。尽管明晰会计学科属性的工作已经迈进了一大步，但当前会计学科仍面临学科边界不清、定位不明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会计学科及会计行业发展的影响可以说是重大而深远。

清楚了会计为谁服务的问题，接下来要讨论会计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实质是什么——会计仅仅提供各类决策或监管所要求的数据（消极被动），还是能够按照自身的逻辑及方法论、提供针对特定问题的解决方案（积极主动）？显然，后者更符合当前的实际情况。这就延伸出当前学界热议的另一个话题：如火如荼的智能会计究竟是“信息技术+会计”还是“会计+信息技术”？本文认为“会计+信息技术”更能代表未来会计的方向，它至少包括两个方面：会计要拥抱信息技术，将现代信息技术作为工具和手段应用于会计领域的各个环节，使会计进一步提升服务经济发展的能力与水平；同时，还要推动会计更好地反映现代信息技术在经济社会各个领域应用的情况（比如数字经济发展所形成的大量数字资产如何计量及确认）。换言之，信息技术既是赋能会计的手段，也是会计核算和监督的对象。这是两个不同的视角，两者同样重要，但要区分开，不能泛泛地谈会计如何受到冲击和影响。可见，会计是以处理价值信息为基础的管理活动，这一命题没有过时。

当前会计改革所面临的挑战、冲击甚至压力显而易见，对于变革时代的会计也要辩证地看，将暂时的、阶段性的甚至推动性的因素，与长期的、全局的甚至颠覆性的因素区分开。只有这样，才能清楚地看见会计的未来。

（一）会计面临的冲击和挑战

1.会计核算的组织程序正在被信息技术取代

信息技术的发展从根本上决定着会计所处的阶段，这是被会计发展史证明了的规律。无论是财务共享、机器识别，还是流程自动化，各类现代信息技术正在加快改造传统会计工作的各个领域和各个环节。以前需要手工操作的环节，包括计量、报销、记账、试算平衡等一系列传统的工作已经被现代信息技术赋能，通过自动生成、系统自动提取、机器识别等方式实现自动化和智能化。这个挑战使得传统的会计组织需要被重新架构，传统的会计系统甚至核算程序需要被重新建设等。但这些影响是暂时的、阶段性的，是时代赋予会计再一次实现跃迁的机会。在这次深刻的变革中，会计将经历新一轮的升级换代——凭证录入、账簿登记、资产盘点和报表编制等传统会计核算工作会逐步被信息系统替代，风险预警、决策支持及评估评价等会计管理职能将在现代信息技术的赋能下占据主导地位，会计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和水平将得到进一步强化与提升。

2.传统财务会计的理论体系受到冲击

会计核算和监督归根到底需要为经济社会发展服务，数字技术的发展促使新经济、新业态等出现，数字经济和其他新经济业态及其管理要求使会计核算的对象发生了一些变革（如数字资产的计量），新构成要素会在原有要素的基础上迭代和提升，会计基本假设也会在新经济的冲击和影响下产生变化，比如在盛行利益共同体的新经济时代，严格界定财务报告内容和边界的会计主体假设可能会演变为更贴合实际（“无边界组织”）的会计主体假设（黄世忠，2020）。在此背景下，会计需要对数字经济以及相关的新经济形态、新业态进行科学的确认及可靠的计量，实现客观如实的核算和恰当的报告披露，为监督管理和运营决策服务。社会对会计信息需求的变化首先体现在资产负债表上，这种影响仍然是暂时的、阶段性的，会计在其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并且能够交出让时代满意的答卷，这次也不例外。当然，每一次的跃迁都需要广大会计理论与实务工作者共同应对。

（二）会计行业面临的真正危机

1.传统财务报表提供的信息愈发难以满足社会需要

会计信息是宏观经济监管和资本市场运行最重要的基础数据之一。《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降低市场主体制度性交易成本的意见》强调了注册会计师行业在维护资本市场秩序和社会公众利益、提升会计信息质量和经济效率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侧面反映了会计在整个资本市场和社会经济发展中仍起着不可替代的基础性作用。但近年来会计信息造假事件时有发生，尤其是2021年的“两康”事件（康得新、康美药业财务造假案），使得社会对会计的信任产生了质疑。刘峰（2015）曾指出，会计是人类社会文明的低成本信任工具，会计以信任为中介促使人类文明更有序地发展。可见，诚信建设对于会计至关重要。同时，会计还要及时对不断涌现的新模式、新业态等作出反映（如数据资产如何确认与计量，平台企业如何提供更相关的信息等），以便增强会计信息的相关性。这个过程中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因素，比如对新要素的计量不够及时、准确及合理，也就谈不上满足社会需要。因此，进一步改进会计核算系统、提升会计信息质量（可靠性和相关性）成为关乎会计发展的大事，值得业界高度重视。

2.传统财务管理机制的感知能力变弱

在各类组织中，围绕会计核算所设置的各类管控机制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体系框架，成为现代组织管理的一项基础设施，为各类组织规范资金运动、防范业务风险、提高决策效率等提供支撑。业财原本就不可分割，财务共享服务的提出和快速发展也说明财务不可能脱离业务活动单独存在。刘勤（2022）系统梳理并分析了智能技术对会计实务的影响，提出智能技术和会计的发展相辅相成，智能技术势必会赋能和升级会计工具及方法，其作用发挥需要依托智能会计应用场景和财务管理模式的系统性构建。遗憾的是，当前现代信息技术及新模式、新业态等在业务领域加速推广应用，而会计实务尤其是服务决策的管理会计的智能化技术应用还不够充分有效，使得传统的财务管理机制和管理会计等对快速变化的组织管理运营模式的感知能力变弱，无法胜任应有的管理服务和赋能职能，甚至对一些管理决策和业务运行形成掣肘。这成为当前会计发展所面临的又一大危机。

3.扎根会计理论和实务研究的青年会计学者较少

会计研究经历了从规范研究到实证研究的变革，研究范式上与国际接轨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我国会计研究的影响力。但会计领域大量值得研究的现实问题却无人问津。由于会计学科从属于工商管理学科，以会计核心问题为研究对象的文章发表在高水平期刊上的难度很大。而广大青年学者普遍面临聘期考核和职称晋升的压力，迫切需要发表文章，这种矛盾的存在导致越来越多的青年会计学者改变研究方向。这种现象将直接削弱学术界对会计理论及实务重大前沿问题的关注和跟踪，营造出一种会计研究缺乏重要性甚至不值得研究的假象，进而陷入会计领域大量真问题无人问津的恶性循环。不过2022年国家社科基金立项情况有了可喜的变化：研究主流会计问题的项目变多，数智时代下诸多会计基本问题正在成为学者关注的热点，比如会计伦理问题、上市公司会计信息质量问题、减值准备计提方法问题、财务风险等，希望这种情况能持续。

（一）面向未来的会计发展理念

面对变革时代，会计未来如何规划发展？国务院国资委的一份文件给出了全面和清晰的答案，很有启发性。国务院国资委《关于中央企业加快建设世界一流财务管理体系的指导意见》提出“推动财务管理理念变革”：一是立足实际，会计要贴合变革时代下各类组织的特点，与社会的需求相适应，结合现实情况进行会计理论研究与实务操作。二是守正创新，要守住会计基本功能，更要迎接新的冲击，主动变革以应对会计发展的现实问题。做到开放协同、精益求精、技术赋能、坚守底线的同时，正确把握坚持唯物辩证法整体性、客观性、系统性和创新性的立场观点方法，推进会计高质量发展。

本文认为，未来会计的发展应基于支撑战略、支持决策、服务业务、服务价值创造和防控风险的基本功能，推动会计的本质回归价值管理，实现价值全面反映、监管更加协同。所以，会计职能不能仅仅局限于提供一般的信息，信息的再加工和提炼更加重要。

（二）会计未来发展的几个重要关切

1.加强以会计数据为基础的各类经济管理指数研究

坚持系统辩证方法就是要解决如何实现组织管理系统中，会计要素与其他要素之间，以及会计子系统内部各要素及各环节之间相互协同和共同发展的问题。财政部将“大力推动会计职能拓展”确立为“十四五”期间会计改革与发展的主要任务之一。对内拓展包含内部控制、“双碳”目标、可持续发展报告等，对外拓展主要服务政府预算管理、资产管理、债务管理、绩效管理等需要，服务宏观经济管理和政府监管需要，服务企业可持续发展等。国家发改委《“十四五”推进国家政务信息化规划》提出，加强财政预算数据与部门数据的共享共用，从资金监控、财政收支分析、国有企业财务监督等方面深化数据的综合应用，提升财政管理监督的水平和效益。这两项规划为会计未来发展指明了一个重要方向：如何更好地为社会经济管理和政府决策及监管提供更有用的信息；同时对会计提出了两个层面的要求：一是要进一步提升会计信息系统的“算力”，提高会计信息质量及精细化程度，也就是实务界常说的“颗粒度”，通过会计信息系统采集和存储更加全面、准确和细致的数据，实现基础层面的要求。二是要不断优化会计信息系统的“算法”，主动对接决策部署及管理要求，组织开展系统性的研究，提供更有针对性、更科学、更务实的预警、分析、评价指标，满足治理层面的要求。

2.推动会计行业深入贯彻新发展理念

时代的需要决定会计的功能，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的会计要顺应时代提出的新要求，不断作出结构调整和功能迭代。而特定时期会计的原则是否发生变化、要素及核算规则是否需要调整，从根本上说都是由会计的功能所决定的。广大会计理论和实务工作者除了要研究数字化转型问题，还要思考如何更好、更快、更深地融入新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以及服务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问题。会计贯彻新发展理念，首先是要对新发展理念进行科学的测度以实现“如实反映”。比如关于创新的测度，实务工作从可靠性要求出发采用投入法对企业研发投入按照资本化和费用化两种方式进行确认和计量，实证研究学者从创新投入、产出和效率三个维度对企业创新指标进行衡量，无论是实务还是学术研究，都忽视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如何测度风险，即如何对创新活动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进行如实反映。当前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反映存在不全面、不准确、不客观的弊病，这个问题在数字经济时代变得非常紧迫。再如对绿色发展的测度，随着高质量发展不断推进，绿色会计、ESG（环境、社会、治理）等成为研究热点。绿色会计本质是将环境外部性纳入企业内部进行确认和计量，这是会计顺应国家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主动变革以提供更加符合当前社会需要的信息的作为和担当，也为会计核算与监督工作带来了巨大挑战和大量值得研究的课题，如是否需要拓展会计要素及会计科目，如何对有关投入及产出进行科学合理的确认、计量等。同样，如何对新发展理念中的协调发展、开放发展、共享发展等理念的具体要求进行核算和监督等问题都值得深入探究。

3.促进会计研究回归基础理论，发现和研究真问题

身处变革时代，从事会计研究的学者要始终坚持问题导向，坚持两点论和重点论结合，紧紧抓住会计研究领域中的核心关键问题，还要更接地气，促使研究成果在实务工作中应用和成功转化。概括起来有两大方面：一是会计如何应用现代信息技术改革与发展，实现会计体系变革，以更好地满足新发展阶段涌现出的各类新模式和新业态的需要；二是会计如何响应社会需求，为经济社会发展及政府治理所面临的问题提供独特而有效的解决方案，在推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拥有一席之地。建议青年会计学者认真研读国务院以及财政部、审计署、国家发改委、国务院国资委、工信部、网信办等部委印发的专项发展规划，从中可以找出不少真问题。

4.改革会计人才培养模式，扭转就业率持续滑坡的困境

学科是否繁荣，归根到底在于专业是否受社会认可。会计学科30多年来的飞速发展不是因为研究做得很好，从根本上说是培养的学生好就业。现在这种趋势正在转变，亟待研究和应对。在教学理念方面，要重视传统文化和基础理论对会计人才培养的指导。尽管信息化和数字化在会计领域发展迅速，但理解数据背后的经济意义和分析决策时仍需运用大量会计知识，扎实的理论基础对会计实践仍能提供有效的指导。在教学内容方面，要高度关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带来的会计学专业技术性变革问题。面对经济发展带来的社会新需求，高校需要促进教学内容与时俱进，重视理论学习的同时也要强调对新技术的融合学习，促进理论和实务发展、教育和就业水平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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