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少女的母亲了,所里的“老前辈”们还是习惯地叫咱“小女孩”。说实在的,我倒真的希望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因为我真正的“小女孩”时代的生活太值得留恋和缅怀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灌云县小伊财政所组建时,我被分配到所里当出纳兼保管,那时的我,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女孩,与所里的叔叔伯伯们说话,还伸舌眨巴眼的。所里5名干部职工除了我以外,都是四十开外的中老年人,个个业务精得很,都是共产党员。当时所里条件差,一大间房子算是办公室,除了安排给我一间单人宿舍,另一间小点的房子就是他们4个人的集体宿舍。全所5个人俨然一个大家庭,食堂的铃响了,我们一起到食堂排队凭饭菜票买饭菜,没有特殊情况,星期六下午大伙相互送别骑着自行车回家过星期天。干部职工月工资都很低,但是都觉得得很富有、知足。他们4个人都是烟鬼儿,起先每人一枝旱烟袋,后来赶时髦,都学会了卷喇叭筒,一回到集体宿舍,吞云吐雾,旱烟味呛人,反正我是不愿进他们宿舍的。他们信奉烟酒不分家,因为所长刘勤古的工资高几块,他们三人都“偷”吸所长的烟叶,气得所长骂他们是“铁皮靠”。他们对我很呵护,都说我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增加点营养,但是食堂的伙食差不多每顿都是素菜为主,偶尔菜里有几丁肉片,刘所长说他不爱吃肉,一丁一丁拣给我,我也心安理得。可是中秋节乡家院大聚餐时,我发现刘所长把大伙吃剩的一大碗红烧猪肉,连汤夹肉吃个光,我才明白,所长不吃肉是哄我的,从此没让所长拣肉让我吃。当时乡家院各部门来客搞招待,全由刘所长安排酒饭,他却很少入席,往往推说不喝酒,其实他的酒瘾还挺大。我几次看到,他闻到酒香,咕噜咕噜地咽口水。他在酒瘾难耐时,往往拿出几毛钱,唤声“小女孩”给我到小店打半斤散酒来,这时我会暗暗骂他“贱”,食堂公费招待的好酒不吃,背地里买酒喝。
所里有间由我保管的小仓库,装满“公家”招待用的烟、酒、水果,可是所里制度严,谁也乱动不得。所长还骗我说,水果上面被他涂上了药,招待用时,要由他特制的消毒液消了毒才能吃,否则一吃就要人命,我还真的被蒙住了,那些水果即使腐烂了,我也未敢尝一口。但是为酒的事,还是出了不大不小的纰漏。有一天中午,刘所长从村里收税回来很迟,看样子也很累。我看到他吃食堂的冷饭菜时,几次摸口袋,便知他想喝口酒了。也许他的钱袋子提前掏空了,拿不出让我买酒的钱,我突发孝心,决定自己掏钱买酒孝敬他。忽然想到今天中午,我帮助食堂师傅收拾招待县领导残席时,意外发现桌下有瓶未开头的汤沟酒,我悄悄藏起来,准备过几天所长51岁生日时拿出来,给所长一个意外惊喜。我连忙跑回宿舍,往碗里倒出一半端给刘所长,他自然喜出望外,但一口咂出了这酒与平时我帮他买的山芋干酒味道不一样,我谎称这是小店打错了。他才疑疑惑惑地喝下这碗酒。但是我惹祸了,原来,所长每次办完招待的事,都要把空瓶子过过数,才记账报销。这次他发现少了一个空瓶子,竟非常严肃地查起这件事。当他查清了情况,并没过分责备我,而是当天晚上召集了特别所务会,先检讨了自己作为领导,对公物管理上出现的漏洞应该自负的责任,又讲了小洞不补、大洞溃堤的道理,最后宣布扣发自己本季度奖金和当月工资。我觉得所长有点小题大作,不就是价值3块多钱的一瓶子酒吗,我补上就是了,然而,他最终还是给自己的惩处兑了现。
一年后,所长因身体状况提前离岗离所回老家农村时,我含泪买了一箱汤沟酒送给他老人家,他欣然接受了。老所长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说:“小女孩,我为一瓶酒让你过于难堪,你原谅我吧,其实,我当所长的,多喝一瓶公家酒,不算什么,但是我们做财政工作的,对自己要求严一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弄不好会近水楼台先落水呢。”这句话,我永远记在心里。
老所长前年逝世时,我在老人家灵前含泪再次表露心迹:“老所长,我永远记住你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