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和同伴们晨练,一早起来,大伙儿匆匆赶到家属院内的一块空地上,伸伸胳膊蹬蹬腿,做几个简单的转膝动作,就直奔主题,开始练拳、剑套路了。来得晚一些的人更是一切准备活动全免,径直随着音乐半道儿上插入套路。在大伙儿心目中唯有练拳剑套路才算是锻炼身体,而那些准备活动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每天,我们以完成三遍24式太极拳和42式太极剑为目标任务,一旦完成,便万事大吉,各自忙着回家做饭吃饭上班去了。
调到北京后,经人介绍,我拜武术院梁老师为师,学拳练剑。第一次跟梁老师学习,老师领着我先是转脖颈、活动手腕、活动肩臂,然后就是下腰、压腿、踢腿……一项一项练下来,眼看晨练时间已过半,却还没有转入正题的意思,一心想尽快挤入拳剑正规军的我沉不住气了,就问老师怎么老做预备活动,什么时间才开始练套路。梁老师告诉我,这是练基本功,打拳就要练功,“打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习基本功很重要,只要基本功扎实,练什么像什么,基本功不行,套路不可能打好,即便会打也只是做做样子,没什么用。我看看梁老师的动作,举腿过头,下势到底,抱膝至胸,金鸡独立稳如钉,一路拳剑下来,动作准确到位、干净利落,矫健灵活、舒展大方,在周围晨练的人群中,实在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我心中感叹,这哪像快退休的人!老师的功夫是他语言的最好诠释,于是,我牢牢记下了老师的话:练基本功最重要。当天学习结束时,老师嘱咐我,平时早上如果时间紧,就只练基本功和基本动作就行了,不必练完整的套路。老师这番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方法和我们当初唯练套路遍数为上的做法,真是大相径庭!
对比鲜明,感触颇深,回去我就写了篇心得,详细记下了老师为我纠正动作的要领和老师的教导。后琢磨来琢磨去的,我忽然就触类旁通:写文章不也情同此理吗!许久以来,我都困惑于文章提高之路,基本功太差,怎能提高?梁老师的话像一道闪电,打开了我的思路,使我豁然开朗。
练了一段基本功和基本动作之后,老师先从最简单的24式太极拳开始,为我纠正动作。这一纠正不当紧,一下子便把我原先的自信打扫个干净!以前,对别的套路不敢说,24式太极拳我还是很有点自我欣赏的,不管怎么说,我曾带领厅机关太极拳队在省直机关运动会上过五关斩六将取得了第一名,现在又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怎么着也得算是差不离吧。谁知老师从第一个动作开始,简直每一个动作都要为我纠正:起势手腕带动身体起,沉腕带着身体落,野马分鬃抱球肩要放松,迈步脚不要落地直接划弧迈出,先踩脚尖再走动作,腿到手到,眼随手走……一路纠正下来,除了那个24式不变外,几乎所有的动作都需要调整和纠正!有些不服气,可看看老师的动作,一招一式,规范到位,柔韧自如,如行云流水,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叫你不能不服。真是怪了,还是那简单的24式,还是那么些动作,怎么老师做起来就与众不同!细细琢磨后我才发现,不同就不同在动作细节的表现和精确上。
以后再看文学作品,我开始留心一些细节的描写。梁实秋是描写细节的高手,他这样描写三十年代在上海住的一座外观堂皇而内里简陋的住宅:“王公馆若是爱好美术,在右面山墙上钉一个钉子,挂一张美女月历牌,那么李公馆在挂月份牌的时候就不必再钉钉子了,因为这边钉一个钉子,那边自然而然地会钻出一个钉子头。”“一家敲门,至少有三家应声‘啥人’?至少有两家拔闩启锁,至少有五家人从楼窗中探出头来。”这活灵活现的描绘,读来叫人忍俊不禁,犹如亲临其境!我感到,我的文章,缺少的正是这些细致的观察和生动的细节描写,正如太极拳的24式,我虽然一式不少地记住了,但由于忽略了细节,练来练去总缺少太极拳的那种韵味。而写文章若缺少传神的细节,又哪里会有神韵可言?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照例去跟梁老师学习,见到了老师的另一个学生老顾。老顾快退休时才跟老师学习,不过一两年时间,现在练起太极拳太极剑已经很是像模像样了。他拿着一张纸,正跟老师探讨什么。我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原来上面记的都是他平时练习中拿不准的动作。老顾告诉我,他每次学完,回去都要把老师纠正的动作一一记下,经常看看,加深记忆。平时练习时,也都及时把练习中遇到的问题记下来,过一段时间来请教一次。“我住的远,不能像你一样经常由老师带着练,你真幸运啊!梁老师功夫很好,你要珍惜机会好好学。”他的话叫我很吃惊,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办事认真的人,学开车有“学车日记”,学游泳有“学游泳日记”,学太极拳有“学太极拳日记”,每次记下老师所教和自己学习的体会,过一段看看,把已记牢和已纠正的一条条划去。谁知这一位更胜我一筹,不仅事后为了不忘却而记,而且事前为了下一步学习而记!我原以为出了校门就再也用不着预习、复习那一套了,谁知,要想学点真本事,啥时候也离不了那一套!
老师指导我练习时,老顾在旁一招一式自己练,正是三伏酷暑天,老顾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薄薄的圆领衫全都湿透了,但他毫不在意,一遍又一遍地按老师纠正的动作反复练习。老师指导他练习时,我在一旁站着,只觉得背上汗水一道道地往下流,衣服都贴在了身上,脸热得像着了火,汗水顺着额头鼻尖面颊不停地滚落,简直要热晕了!我不管不顾只管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一位旁观者走过来,很坦率地对我说,“我看你学得不如他认真”。一句话说得我满心惭愧!老顾退休前是一家证券公司的老总,今年已60多岁,可他学习起来却这般投入,一丝不苟,以老顾为镜,我深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差距。
文学批评家王国维先生从古人写秋日之怅望、别后之相思、乍见之惊喜的几句词中,悟出了成大事业做大学问的三种境界。在跟梁老师学拳练剑的过程中,我也悟出了许多拳剑以外的道理。财
(作者为财政部国库司副巡视员)
责任编辑 陈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