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4-14 作者: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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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我是1994年走下讲台、走进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办公室(税委办)的,一晃已有十四年。期间,我参与了我国减免税的规范清理工作和大幅度的自主降税,见证了中国入世关税谈判的艰辛,亲历了中国关税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十四年,落于纸笔不过弹指一挥间,回头看去,辛劳与喜悦并重。
从中央2号文件开始……
1994年,税委办刚从海关分离出来。我一到税委办,就赶上了中央2号文件的执行。
中央2号文件是针对规范清理减免税工作而下发的。上世纪80年代前,我国关税名存实亡,文革期间在“税收无用论”的影响下,甚至停止征税长达十几年。1982年,我国开始恢复关税职能。在“促改革、促开放”的指导思想下,当时的减免税优惠政策多达146个,可谓是遍地开花。这些政策今天研究起来漏洞很多,但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功不可没。1992年,党的十四大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国开始规范各项经济制度,尤其是1993年国内税收入明显上升,而进口税收只有100多亿元。为深化外贸体制改革,扩大对外贸易,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中央出台了2号文件,规定在未来5年内,第一要把关税总水平降低50%,也就是圈内人常说的“五零方案”;第二要分三步规范清...
我是1994年走下讲台、走进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办公室(税委办)的,一晃已有十四年。期间,我参与了我国减免税的规范清理工作和大幅度的自主降税,见证了中国入世关税谈判的艰辛,亲历了中国关税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十四年,落于纸笔不过弹指一挥间,回头看去,辛劳与喜悦并重。
从中央2号文件开始……
1994年,税委办刚从海关分离出来。我一到税委办,就赶上了中央2号文件的执行。
中央2号文件是针对规范清理减免税工作而下发的。上世纪80年代前,我国关税名存实亡,文革期间在“税收无用论”的影响下,甚至停止征税长达十几年。1982年,我国开始恢复关税职能。在“促改革、促开放”的指导思想下,当时的减免税优惠政策多达146个,可谓是遍地开花。这些政策今天研究起来漏洞很多,但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功不可没。1992年,党的十四大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国开始规范各项经济制度,尤其是1993年国内税收入明显上升,而进口税收只有100多亿元。为深化外贸体制改革,扩大对外贸易,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中央出台了2号文件,规定在未来5年内,第一要把关税总水平降低50%,也就是圈内人常说的“五零方案”;第二要分三步规范清理减免税,以增加税收,促进市场公平竞争。当时税委办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两项:一是拟定自主降税的方案,二是清理进口环节减免税。我非常有幸参加了这两项对我国关税制度改革产生重要影响的工作。
自主降税时,先降什么,后降什么;哪些少降,哪些多降,都需要做分步方案。我国第一次的降税幅度很大,从43.2%直接下降到39.9%,因为有些税率根本就是虚的,要么没有进口,要么根据大量的减免税政策不用缴税。后来降税的脚步越来越谨慎,也越来越紧密,到1996年逐步降至23%。此时,“五零方案”目标实现。
标志性的64号文件
规范清理减免税工作是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推进的。我刚到税委办时,一些涉及各方利益不大的政策已经清理了,共废止政策性减免税文件27个,第一步工作基本完成。我正好赶上了清理工作伤筋动骨式的第二步,触及许多行业方方面面的利益。特别是经济特区的一些减免税政策,在改革开放初期发挥过重要作用,清理工作非常敏感。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这些政策都必须规范、清理,不管是经济特区还是特定行业,都要走市场经济的道路,要符合市场经济发展规律。那些日子几乎天天开会,也正是这些一天到晚的会议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透彻地了解了各行业的进出口税收政策。讨价还价、理论争辩、协调沟通……辛苦了三、四个月,到1995年初,第二步清理基本结束。
结束的标志就是国务院出台了一个64号文件(《关于第二步清理关税和进口环节税减免规定的意见》)。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诞生了至今仍影响非凡的“20种商品”政策,即对电视机、摄像机、空调器等20种商品,无论任何贸易方式、任何地区、企业单位和个人进口,都不能给予任何形式的减免税政策。
也许很多人的记忆中都还有这样一个镜头—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大街上跑着很多进口的黑牌车。当时的政策规定,合资企业进口小轿车免税。这个政策漏洞导致很多单位“假合资”:成立一个合资企业,买了车挂上黑牌子后,企业就没了。当时还有很多进口的高消费电子产品,包括各种音响、电脑、灯具等,什么紧俏进口什么。如果这些产品一直免税,可以便宜地进口,一是对国内的生产企业不公平,二是容易产生大量的税收漏洞,因此需要对有关减免税政策进行规范。
一开始,我们是对这些不合理的政策一个一个地清理,非常费劲。税委办老主任李弘道就出了一个主意:我们能不能换个思维方式,不按项目清理,而是挑出那些绝对不能免税的产品一律不予减免税。于是,我和办公室其他同事开始一个一个地挑,最后数了数,正好20种。这个政策直到现在坚持得也非常好。
步入规范的34号文件
按照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同志的要求,清理减免税一年一步。清理减免税工作的第二步结束后,马上开始第三步。朱镕基同志当时指示说,这最后一次清理是兜底的,要加快速度,只保留那些该减免的,其他没说到的一律不准减免税。这下清理的难度就更大了。
记得当时是时任财政部副部长刘积斌带队,包括时任部长助理的谢旭人同志、税政司老司长刘克崮同志等,我是代表税委办,和海关、税务等部门的同志在一起商量该保留哪些政策,像一些国际组织捐赠的物资免税政策及从长远考虑的石油天然气开发、勘探的免税政策都保留了。让我们犯难的倒是一件不起眼的事儿,就是老百姓吃的远洋海鱼免税政策是否保留。由于近海资源越来越少,很多渔民都是到西非一带的公海打鱼。在公海打鱼,国际上有个游戏规则,就是谁先来这个海域就有捕捞权,后来的人要进来必须经先进来的国家同意。很多国家都大力发展远洋渔队,我国也不例外。如果远洋海鱼的免税政策清理了,这些海鱼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成本本身就高,再缴30%多的关税、13%的增值税,市场价格惊人,况且那时国内农产品供应也非常紧缺。但如果保留,以什么名义保留呢?我思前想后,想起了三个字——不征税。虽然不征税与免税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又不同于免税:第一,从公海捕鱼不属于从任何一个国家进口的;第二,捕鱼的时候,渔船是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这是我国的领地,享受主权,更不算进口,只是生产地较远。这个理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类似这样的政策当时保留了七八个,剩下的一律取消,清理力度之大可见一斑。这样,国务院在1995年底发布了34号文件(《关于改革和调整进口税收政策的通知》)。此时,中央2号文件的目标基本实现,税率降了一半,减免税清理的三步也结束了,关税改革步入规范。
高含金量的37号文件
34号文件发出后,始料未及的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从天而降,我国外商投资迅速下滑,进、出口下降,金融形势非常紧张。国务院认为,应实事求是地紧急调整战略和政策,鼓励投资。这从进口减免税政策来说,就是又要开口子。
我们当时清理减免税,既包括内资企业,也包括外资企业。为了应对亚洲金融危机,国务院决定重新给予外资企业一些进口税收优惠政策,同时,为了平等,也防止乱投资,对于国家鼓励发展的国内投资项目,内资企业进口机器设备也给予免税。这就是1997年10月国务院出台的著名的37号文件(《关于调整进口设备税收政策的通知》),不仅是关税圈里的人,就是所有投资行业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个含金量很大的文件。直到现在,我国一年进口减免税总额的80%都还是37号文件规定的。
国务院指示,虽然要开减免税的口子,但有些国内能生产的设备不能给政策,要求有关部门列出不予减免税设备的“反清单”,并要求在一周之内拿出来。什么设备不能给政策呢?一些专家列出了上千种带参数的设备名称,但是海关操作需要税号。税号就是每个商品都有的国际身份证,别小看这几个数字,它绝对是科学性、技术性非常强的工作。世界上所有的商品,只要你能说得上来名字,在《税则》书里都能查到其对应的税号。编税号的艰巨任务又落在了税委办。税委办那时人手很少,我们熬了一天一夜,一个税号、一个税号地查对,终于把上千个税号列了出来。一大清早,国务院秘书局来电话,要求当天上午文件必须发出,让税委办把编好的税号、商品清单直接打印并尽量排得漂亮一些,到国务院办公厅印刷厂直接影印,不再重新排版。这种做法在国务院发文历史上是非常少有的。
同时,我国也改变了一般在1月1号降税的惯例,于10月1日将我国关税降到20%。现在看来,国务院当时的决定是非常英明的,对应对亚洲金融危机、稳定和促进投资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开创性的中编办183号文件
2003年底,我正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一天半夜2点,我接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大洋彼岸传来财政部领导的声音:部党组决定,让你担任新组建的关税司负责人,10天内速回国赴任。
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经中编办[2003]183号文件批准,新中国财政部历史上第一个专门负责关税和进口税收的司局级机构成立了。
国家对关税的重视缘于其在经济发展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无论是对内的调控,还是对外的谈判,都要求其技巧越来越高明、及时、准确。每年,我们除要研究提出许多进出口税收的宏观调控政策,还要参加世界贸易组织和自由贸易区大量的关税谈判。
为了科学征税,我们在1997年设计了从量税、复合税和“中国式”的滑准税,就是这个滑准税被成功地应用在进口棉花的征税方式上。我国每年棉花缺口大约在二三百万吨,不进口棉花,纺织业发展太快,供应不够;进口价格低了,纺织业高兴,却打压了国内棉农;进口价格高了,棉农欢迎,纺织企业又承受不了。国务院要求设计一种税收政策,既要有利于棉农增收,又要有利于纺织行业健康发展,还要有利于应对国际纠纷、谈判。“中国式”的滑准税成功解决了“三个有利于”的难题。滑准税的特点是价格高税率就低,价格低税率就高,总之使进口棉的价格稳定在一个区间,完全满足了国务院提出的“三个有利于”的要求。而且我们设计的“中国式”的滑准税是一个连续函数,没有价格台阶,很难钻空子,这在国际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改革开放三十年,从自主降税到入世后的义务降税,我国的关税总水平不断降低,今年的关税总水平只有9.8%,已基本完成了入世承诺的减让义务。与此同时,随着我国对外开放的深入,进出口贸易跳跃式发展,进出口税收也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改革开放初期,我国一年的进出口税收总额只有30多亿元,用了5年达到100亿元,用了15年达到1000亿元,而后只用了6年就达到5000亿元,到2007年已经达到7584亿元,今年有望超过1万亿元。
有人说,中国关税已经降到不足10%,没有什么意思了。其实,关税是国际性通用的经济贸易工具,世界经济越是国际化,关税越重要。温家宝总理曾在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的会议上说过:“你们所从事的工作,事关国家主权、事关国家信誉、事关国家利益、事关国家宏观调控。”所以,我们在工作中既要懂政策,懂技术,懂经济,更要懂政治,说话办事都必须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认真又认真,谨慎又谨慎,尽职尽责,不辱使命。
(作者为财政部关税司司长)
责任编辑 方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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