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家乡红白镇是四川省什邡市一个山清水秀、物产丰富的山区小镇,从出生到现在我已经在那里生活了42年。对于我来说,红白镇不但是我的家,更是我的根,是我生死相依的故土。然而,5月12日14点28分的那一瞬间,特大的地震灾害严重毁坏了我美丽的家园,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记得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一,阳光照耀下的小镇宁静、安详。吃过午饭,我照例到办公室整理报表,忽然间,办公楼晃动起来,“地震了,快跑!”办公室的同事大声吼叫着向外跑去,我暗自想,这样的地震以前有过,晃一晃可能就会停下来的。可就在这迟疑的一刹那,震动剧烈起来了,强烈的求生本能使我拔腿就往外跑,不料刚跨出门,便看见过道的边墙已经开始垮塌,我只好转身躲进就近的一间办公室的桌子下面,双手紧紧抱住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耳朵里不断传来了办公桌椅、文件柜倒地及房屋倒塌的巨大轰鸣声,内心极度恐惧。
晃动终于停止了,我发现自己还没有死,便迅速跑下了楼。当来到政府大门外的街道上时,我看见有许多老人和小孩还趴在公路上,不敢站立起来,大街上浓烟滚滚,周围的房屋大都被夷为平地,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们,嚎哭声、求救声响成了一片,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立刻摸出手机求救,可119、120所有的求救电话都打不通了。此刻,我想起自己的父母居住在没通公路的大山深处,他们现在怎么样,是否平安,作为长子我应当马上回去看一看,可刚一转身却发现周围的群众正在向自己围拢过来,他们那企盼的目光分明在对我说:你是一个镇干部,快告诉我们现在怎么办吧!猛然间我意识到,作为一名财政干部和共产党员,此时此刻应该和乡亲们在一起,承担起抗震救灾的重任。于是,我和跑出来的几名镇干部站在人群中简单碰了一下情况,镇干部当场决定兵分三路,迅速展开救援工作:一路去学校组织抢救孩子,一路到市里汇报红白的特大灾情,一路到各村了解情况。
红白镇小学有学生370多人。当我冲进校园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除了一根孤独的旗杆和旗杆顶端上那面依然飘扬着的鲜艳的五星红旗外,三层教学楼已经成为一堆废墟,从已经跨塌的间间教室和扭曲的楼板钢筋间隐约可见到部分孩子的身体。听到孩子们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我的心都碎了。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废墟,很快便发现一个正在哭救的小女孩,当时,她的整个身体都被埋在砖瓦堆里,只有头还露在外边,斜上方是几块正在晃动的水泥板。我赶紧抱来几块坚硬的水泥砖块把水泥板支撑住,接着奋力去挖孩子身边的碎块废渣,经过大约半个多小时的努力,终于把小女孩从废墟中拖了出来。就这样,我和周围的群众一起,在没有任何救援工具的情况下,用手刨肩扛棒撬的办法,连续救出了多名学生。然而,尽管我们拼尽了全部力气,还是未能把部分孩子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我恐怕今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当我继续在倒塌的教学楼废墟上搜寻时,忽然有一只小手紧紧拉住我的裤角,我连忙俯下身子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女孩被几块重重叠叠的预制水泥板压住了。“叔叔,叔叔,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望着她那又渴望又无助的眼神,听着她那嘶哑的充满绝望的哀救声,我心急如焚,急忙找来一根结实的木棒,招呼几个群众一起去撬水泥板,但是,尽管大家竭尽了全力却没有成功。我默默的看着她那张满是灰尘的痛苦的小脸,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雨淅淅历历地下了起来,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为了使受伤的孩子得到及时救治,我和周围的群众用木板做成简易担架,开始一个又一个地向卫生院转送伤员。黑暗中,大家都默默无语,拼尽全力在泥泞中艰难地行进。雨越下越大,我的衣服完全湿透了,冷飕飕的山风一吹,浑身直打冷颤;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点东西,在饥饿、寒冷、疲劳和极度的悲伤中,我度过了地震后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武警救援部队和支援的乡镇干部赶到了。伤员和群众一批又一批地被转移和疏散了出去。我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全部留了下来。此时,大家的信念都十分坚定,我们必须坚守住自己的岗位。
震后的第三天,我从熟悉的乡亲和到县城送信的人那里得知,我的父母、妻女没有受到地震的伤害,但我的外婆、表叔、舅妈等7位亲属都遇难了,另外,两个侄女受伤,一个侄儿手臂砸断,另一个侄儿的小腿被砸断做了截肢手术。
在这次特大地震中,红白镇约有1000多人遇难,当时的情景,真可谓尸横遍野、满目疮痍。面对这么多的遇难者,该如何妥善处置呢?指挥部领导找到我商议,要求尽快选择合适的地点,指挥、协调救灾部队做好掩埋工作。接到工作任务后,我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死难者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红白镇的父老乡亲,可眼下他们的亲人不可能前来为他们送行,我此时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代表他们的亲人也代表自己,献给遇难者最后的爱,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
为了方便,我们最终确定了离公路不远的“乔家山”作为集中安葬的墓地并马上协调、指挥救灾部队的官兵们展开了遗体掩埋工作。为了让遇难者平安走好,在每一具遗体下葬时,我都站在墓坑边认真指挥战士们轻抬轻放,确保死者的衣着整齐、姿态安详以及防腐消毒措施的稳妥到位。为方便乡亲们今后能准确找到自己亲人的坟墓位置,我们为凡是没有亲人到场的遇难者都拍了遗像,并在坟墓前做了明显的标记。
掩埋工作从早上到黄昏不间断的进行着,连续几天几夜,我就吃住在这座山上,白天要经受日晒雨淋和腐败尸体强烈气味的刺激,晚上要忍受寒风刺骨,孤独黑暗。有人曾问我“你晚上在那里怕不怕?”我说:“不怕,一点也不怕!那里有我的亲戚、同学、同事和朋友,尽管他们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他们走了,我还能默默地向他们倾诉自己的心声,倾诉自己的怀念,我特别愿意为他们尽最后的一份心!”
在那短短的几天里,我一共参与掩埋了190名遇难的乡亲。亲眼目睹了许多父亲送儿子、女儿送母亲的生死别离,内心饱受创伤。但同时,我也看到了亲情、友情、爱情的壮美,感受到了人世间爱的厚重与温暖!
记得有一天黄昏时分,搜救部队的几名战士又从山下抬来了一名遇难者,我赶忙跑过去俯身一看,原来是红白中学的张辉兵老师。张老师与我弟弟是同事,也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个老乡,听弟弟说,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张老师正在教室里给初三年级的部分同学补习物理,教室的门离他很近,他完全可以安全的逃出来,但是,他没有跑,而是面向教室,一只手用力撑住门框,一只手不停的招呼,让学生们先跑。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张老师如同顶天立地的保护神,拼尽全力撑开了生命之门,从而使10多个孩子死里逃生。据救灾部队的官兵讲,当他们把张老师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仍坚定的指向逃生的通道。望着送别儿子的张大爷,望着张老师那安详的遗容,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在场的人们也全部都沉浸在了痛失英雄的悲痛之中。那一刻,我好想说几句安慰老人的话,可还没有张口,却听到老人家十分平静的说:“大家不要哭了,我的儿子是一个共产党员,这是他应该做的。”一时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面对群山,我想了很久很久,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感动。我知道,那是张老师用无畏的大爱温暖了我,那是张老师的父亲用无私的大爱感动了我。
在震灾发生后的日子里,我始终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爱所温暖所感动着。有6位河北平山县农民,在地震发生后,自发地组成了一支救援队,怀揣着干粮和仅有的几百块钱,千里迢迢,几经辗转赶到我们红白镇,主动承担起了最苦最累的物资装卸工作,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有几十车的救灾物资运到红白镇,上万吨的装卸发送任务压得他们片刻不得休息,甚至24小时连轴转。连续20多天,他们吃住在自己搭建的一个小窝棚里,身上的衣服被汗水、雨水、泥土、尘土折磨得破旧不堪,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去拿救灾的衣服换一换。有一天晚上,我受镇领导的委托去看望他们,在小窝棚里聊起了家常,当问起他们家里现在的情况时,几个人都很茫然,摆着手说:“别提了,尽管我们都很想家,但却不敢给家里人打电话,因为地里的麦子熟透了,家里人几乎天天都在催着让我们回去收呢!”听到这一番话,我又一次被温暖感动了。作为靠种粮吃饭的农民,放下家里的麦子不收,却跑到红白来帮我们重建家园,这份爱是何等的博大,何等的厚重啊!
红白人将会永远记住大家的爱,并将会把这份爱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责任编辑 陈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