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2-11 作者:本刊记者|★张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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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2017年8月27日,细雨蒙蒙,苍天垂泪,我国著名财政学家、中国财政理论奠基人之一、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姜维壮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老人的亲属、生前友好、同事、学生、各界群众前往送别,对他一生追求、一生奉献的高洁品格表达敬意和哀思。
长征自须少回首 前进无意多流连
姜维壮教授1923年12月出生于山东黄县的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4岁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人世,留下他和母亲,还有一个年仅2岁的弟弟。“将来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即便拉着棍子讨饭……”这是当过小学教员的父亲对母亲最后的嘱托,也印在了“少即更事”的姜维壮心头。小学六年,他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但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勉强支撑到小学毕业,妈妈再也无力供他上学。
“我去想办法挣钱吧”,14岁那年,为了替母亲分忧,他告别了家乡,到已经被日伪占领的沈阳吉顺私坊当学徒,饱受日本人的欺辱压榨,以至于不到15岁白发已近半头。然而苦难并没有熄灭他求学的渴望,没钱买书,卖掉衣服,白天把书藏在厕所的纸篓下,干活儿歇口气的功夫,躲在厕所里看...
2017年8月27日,细雨蒙蒙,苍天垂泪,我国著名财政学家、中国财政理论奠基人之一、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姜维壮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老人的亲属、生前友好、同事、学生、各界群众前往送别,对他一生追求、一生奉献的高洁品格表达敬意和哀思。
长征自须少回首 前进无意多流连
姜维壮教授1923年12月出生于山东黄县的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4岁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人世,留下他和母亲,还有一个年仅2岁的弟弟。“将来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即便拉着棍子讨饭……”这是当过小学教员的父亲对母亲最后的嘱托,也印在了“少即更事”的姜维壮心头。小学六年,他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但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勉强支撑到小学毕业,妈妈再也无力供他上学。
“我去想办法挣钱吧”,14岁那年,为了替母亲分忧,他告别了家乡,到已经被日伪占领的沈阳吉顺私坊当学徒,饱受日本人的欺辱压榨,以至于不到15岁白发已近半头。然而苦难并没有熄灭他求学的渴望,没钱买书,卖掉衣服,白天把书藏在厕所的纸篓下,干活儿歇口气的功夫,躲在厕所里看上几页;晚上别人睡了,他偷偷看书学习直到深夜。就这样初步学习了一些会计知识,从学徒改做出纳,后又经人推荐,在丹东一家商店做会计。在丹东,他结识了一个中学生,也由此接触到更多的知识,并开始在夜校补习功课。每天早晨四点,姜维壮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楼梯上看书背单词。“我当时就有一个决心,一定要学习!”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换了几次工作,无论环境多艰苦,都没有影响他求学的决心。1946年,姜维壮考入了北平华北文法学院经济系。
大学的生活依然清苦,写稿子、抄文件,半饥半饱,冬天一身毛衣裤外罩一件大褂,冷得不行,就出去跑上几圈。生活虽然艰难,但终于能有机会接受系统的高等教育让他十分振奋,如饥似渴地钻研着经济学和相关学科的知识,赢得了全年级名列前茅的好成绩。1949年,北平解放,姜维壮参加了革命,跨进解放区的华北大学。上工厂,下农村,进部队,他在革命队伍中感受到久违了的温暖,也在革命的熔炉里锤炼着自己。他报名参军准备南下,却因为优异的成绩被选派到外交学院学习。随后,经过严格筛选,被分配到中华全国总工会国际部,为亚洲澳洲工人妇女大会做服务及翻译工作。1950年,调入中央劳动部政策研究室从事编译和调研。半年后,朝鲜战争爆发。响应“保家卫国”的号召,他又一次报名参军,加入到抗美援朝的队伍中。1950年10月,他随部队到达鸭绿江边,但当时国家为了保留人才,将大学毕业生留在了后方,因此他被东北大区财政部税收金融处留下从事调研。留在后方的姜维壮将自己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下到农村搞调查,住老乡家,吃派饭,十里八乡都跑遍了,一篇农业负担的调查报告交上去,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批示和肯定。
抗美援朝结束后,国家挑选赴苏留学生。姜维壮通过严格的考试,以优异的成绩成为当时被录取的唯一一个、也是我国第一个留苏的财政学专业研究生,进入莫斯科财政学院学习。苏联的研究生教学并不怎么上课,一大堆的书发给你,自己去看,几个月后严格考试。这对于语言基础薄弱的外国学生,难度可想而知。很多同学精神和身体承受不了,相继辍学回国。但姜维壮始终牢记出国前周恩来总理送行时的嘱托,“国家派出一个留学生需要79户农民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为了不辜负国家和人民的期望,姜维壮逼着自己下了“狠”功夫,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背诵俄语书,背诵专业书,功夫不负苦心人,专业考试他全部以5分的成绩通过。四年后,他作为各国留苏研究生中成绩最好的学生,获得苏联经济学副博士学位(享受博士待遇),赢得了苏联老师的赞赏,向他发出留在苏联的邀请。但姜维壮怀着对祖国人民深沉的热爱和报效祖国的雄心,毅然回国。
回国后,姜维壮被分配到财政部科研所工作。1959年,党内开始了反右倾运动。因为一句“山东黄县怎么可能三年全面实现机械化”,他背上了“用相对论怀疑、反对中央政策”的罪名,成了当时财政部受到批判的四大重点人物之一。时任财政部副部长戎子和知道后很是惊讶,把他叫到家里询问情况。那一夜姜维壮住在戎老家里,含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受到了戎老的保护,幸免“戴帽”。1960年,姜维壮到河北正定下放劳动;1962年,其右倾问题得到平反,随后主动请调中央财政金融学院。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他又被加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群众专政学习班”。1969年中央财政金融学院下马,姜维壮和师生们开赴河南干校。折磨和迫害从未使他意志消沉,除了挨批斗、干农活,他还带着大家读报、做操,买了推子学理发。即使是拉水、烧水、浇地、种菜这些辛苦的农活,他也乐在其中,让妻子买了种菜的书从北京寄来,照着书上有板有眼地干。“立冬时节离京城,飘萧风雨送我行。长辞京城眼无泪,归去田园儿时情。”“心倾低俗净,体裸污垢光。身轻不虑落,为人分秒长。”“眼看点滴都有用,越挑心理越香甜。”……这些诗句记录了那段岁月,也表现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始终乐观和自省,没有对党和国家的任何抱怨,始终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坚定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的理想信念。
白发心更轻钓沽 暮年志偏爱老骥
1971年,东北财经学院调姜维壮任教。1979年,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复校,他回到北京,先后担任中央财政金融学院财政系教授、研究所所长、科研处处长、教师职称评审委员会副主任、学位委员会副主任、学报副主编等职。
“那些年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老百姓为送我出国学习做出那么多牺牲,我却不能用学到的知识为他们做点事情,回想起来,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每言及此,姜维壮都会发出深深的叹息。“日以分计总嫌短,时以秒争犹觉迟。古人以金喻时贵,万金惜换寸光阴。”回到中央财政金融学院,已经56岁的他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精神,投入到了财政学研究和教学事业中。直至2012年89岁高龄,他一直笔耕不辍,一共发表138篇论文,出版15本专著,主编10本教材,主持4项国家重点课题,参编6本工具书。
姜维壮的财政学研究主要分为两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集中于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财政学基本理论;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基础理论研究的基础上,研究财政政策,为国家财政改革献计献策。他的科研成果集中体现了四个特点:
一是始终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思考财政、指导财政工作实践。先后发表论文《对学习和运用马克思的再生产理论指导财政工作的一点想法》 《马克思主义是指导财政理论研究的理论基础》 《财政作为经济杠杆的几个理论认识问题》 《财政工作应自觉运用价值规律》 《马克思主义平衡理论在社会实践中的具体运用和发展》等,提出要坚持完整科学地学习、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并且学习的目的在于运用,提倡用发展的、辩证的观点理解和运用政策思想,指导财经工作实践。在晚年的时候,他还撰写文章《财政工作是一项最大的政治工作》 《一项最大政治工作的光辉实践》,始终坚定财政研究的马克思主义立场和政治属性。二是面向未来,理论研究始终站在时代的前沿,始终坚持以解决现实问题为目标。20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国经历“大包干”等财政体制后,财政收入尤其中央财政收入捉襟见肘,宏观调控能力不足,针对这一问题,他发表文章《关于振兴财政的一个理论认识问题》《完善财政管理工作是振兴财政的重要途径》等,思考解决对策。与此同时,他前瞻性地提出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建立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财政管理体制。1992年—1994年,先后发表8篇文章,探讨如何沿着建立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方向转变财政管理体制。1993年11月,十四届三中全会召开,通过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提出了中国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总体规划。1994年,我国按照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开始推进分税制财政体制改革。姜维壮积极探讨税收、转移支付、国有企业等制度改革,为相关领域的政策设计做出了积极贡献。1998年,我国开始构建公共财政框架。姜维壮凭借多年学养,撰写了《如何借鉴西方国家公共财政》 《公共财政在我国的可行性研究》等文章,从理论上宣传阐释中央政策。三是面向世界,以开放的治学态度,积极研究和借鉴吸收世界先进制度和经验。姜维壮是我国比较财政学学科的先行者,自1992年出版第一本《比较财政管理学》后不断更新,2000年和2012年分别出版了修订本。他认为,不同国家财政的不同阶级和社会属性中包含许多共性,反映着现代社会化生产的一般规律和现代化管理通行的方法、制度与经验教训。我国执行改革开放方针和致力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过程中,西方国家在长期市场经济实践中积累起来的许多经验教训,对我们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我们应立足于本国国情,认真研究和学习借鉴。他身体力行,从财政管理体制、财政收入管理、财政支出管理、财政综合管理与监督等方面,构筑了完整的比较财政管理研究框架。四是坚持法治思维,强调依法行政和依法理财,强调加强和完善财政监督。进入21世纪,姜维壮高度重视财政法治方面的研究,并致力宣传依法理财、加强财政监督的思想,发表了多篇相关论文。他提出,财政监督是财政的重要职能之一,强化财政预算监督职能是国家法律的明文规定,是促进市场经济和社会健康发展的关键因素,是财政管理历史发展的必然,是实现和正确运用国家职能的重要保证。他强调,财政信息要向公众公开、接受人民监督,“努力营造一个实现强化预算监督职能的现代预算管理制度”。
姜维壮的学术思想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深刻论述了财政理论发展的重大命题,促进了财政学科的繁荣和发展,为党和国家财政经济决策、财政制度法制建设做出了积极贡献。2017年4月21日,中国财政学会授予他“中国财政理论研究终身成就奖”。
诗歌本是时代魂 不为风骚为言志
姜维壮教授是一位严谨的学者,还是一位浪漫的诗人。从15岁在沈阳当童工时写下“风甜十里菜花香,山蓝海碧是家乡。云天望断肝肠热,破被湿透泪水凉。”寄托悲凉处境下对家乡的思念,到出版《撷美诗稿》 《荣辱诗选》两本诗集,收录诗歌300余首,诗歌几乎伴随着他的一生。
“诗,是道德的升华,是真情的结晶;是摧枯拉朽的进军号,是催生送暖的三月风。”姜维壮认为,一切的文学里面,诗歌是最好的,是真善美的结合。“诗言志,志育人。诗无志无韵,人无志无魂。”他借助诗歌的语言,记录生活中的感悟体会,表达对祖国人民、对学生家人的深厚感情,寄托一名知识分子淡泊高远的情怀。“方向已定加决心,关键在于抓时间。”“时间最爱的,是科学、协调、刻苦……”“时间最恨的,是懒散、片面、盲目……”“时间的价值在成果,成果的生命在奉献。”……经历过战争、“文革”蹉跎岁月的姜维壮尤知时光的珍贵,《撷美诗稿》中他鞭策自己利用有限的时间创造更多的成果,奉献国家,奉献人民。“征途岂无夷和险,时序自有暑与寒。懦夫灰心怨跌打,战士成长靠锤炼。”“学习刻苦诚可贵,做人坚强更要紧。小事一般莫介意,大事千万要认真。”……他鼓励儿孙、学生要锻炼坚强的品格,接受困难的历练,勇敢迎接挑战。“风光多壮丽,有人却凄凄。若问缘何故,只因站得低。”“浩浩渺渺连九天,飘飘洒洒满人间。有形不因夸皎洁,无迹只为润江山。”“天高无垠日月走,地广不尽江河流。人到无我无所惧,心至无私无事愁。”“满天雨露洒滋润,遍地阳光晒欣欣。江山处处可奉献,祖国事事能为人。”……登山、观雪、春游的日常生活中,他也是以诗的目光观照世界,以无私的气度润化诗句,展现了他坎坷一生却依然纯净的心灵和对工作生活、对祖国人民最朴素深沉的爱。
种树重植根 育人重育魂
姜维壮最爱的还是他的学生。“风霜雨雪七十载,教书育人多半生。桃李芬芳夸富有,春风荡漾师生情。”这是他七十岁生日时所作。直到去世前两年,他一直耕耘在三尺讲台,先后为中央财经大学、财政部科研所的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讲授财政学、外国财政、财政理论研究、比较财政管理学、马克思主义和当代西方财政思想等课程,为祖国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财经人才。
“在老师的身上,我们深刻体会到‘典范的力量’。”姜维壮的学生宋晓晶回忆道。姜老师治学严谨,对教学工作非常认真负责,是“终身学习”的典范。八十几岁高龄的时候,仍然给中央财经大学和财政部科研所的学生上课。财政理论、马克思主义与西方财政思想、财政史这些课程,偏重历史的追踪研究,依靠几十年的积累和学养,他早已熟稔于心,但他仍然坚持每次上课前都重新修订讲义。“上课就要跟上形势,总讲老一套可不行。”为了上好课,他坚持每天读书看报,学习国家政策精神,思考问题。此外,他还积极思考研究改进教学方法,先后发表论文《对适应新形势改进财政教学的一些想法》 《我在教学中的几点体会》 《教书育人心语》等。
他质朴谦虚,默默耕耘不问功名,是人品被同事、学生称赞的典范。他桃李满天下,很多学生当上了部长、厅长、教授、老总,他却从不借“门徒”而高彰“先生”之名,始终保持一位普通教师的“布衣”本色。“老师从不组织师门聚会,但他珍视每位学生。”据宋晓晶回忆说,姜老师生活简朴,家里陈设不多,甚至2005年第一次去他家和2016年去他家,家里布置和陈设几乎没有差别。所有布置中最醒目的是学生送给他的纪念品,这些都不是昂贵的东西,但他却极为珍视。有位学生送给他一幅画,他一直挂在墙上,但这位学生当了大官后犯了错误,每每提及他就唏嘘不已,感到十分惋惜。因此,他一直倡导将育人放在首位。每个课程的第一堂课,他总要先讲讲爱国爱党,他说搞财政的人一定要爱国,要有“事业心”。他倡导大学教育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搞财政的人应该懂点哲学、历史、法律、艺术,这样你所拥有的就不仅仅是单纯的专业知识,而是一种学问。专业知识可以使人成为一种有用的机器,但不能成为一个和谐发展的人。他强调,“育人永远比教书更重要,要使学生对价值观有所理解并且产生热诚的感情。”
他温暖亲切,无论学生们的学习、工作、生活,他都尽力关怀,是学生们为人处事的典范。“老师不喜欢我们请他在外面吃饭,所以我们从来不曾成功邀请他出来。我知道老师饮食非常简单,而且也不想让我们破费。每次有事我们都是去他的家里,他和师母非常热情地招待我们,陪我们聊天,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对我们嘘寒问暖,有任何困难都毫不犹豫,尽力帮助。”宋晓晶说。“姜老师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老师对于我来说,是如父亲般的亲人。当时已是70岁高龄的老师,骑着自行车走上半个京城,只为上门看一眼学生过得好不好。有好几年的春节我都会带着孩子去看姜爷爷,就为让孩子感受老人的伟大与不凡,老师对孩子的登门无比重视,像迎接领导检查一样,仔细做好准备工作。他会把想说的话写在一张纸上,认真地和孩子及我说……”姜维壮的学生童伟深情地回忆道。
这样一位身正为范、德泽深厚的“恩师”赢得了学生们诚挚的欢迎和衷心的爱戴,在中央财经大学70后、80后、90后几代学生眼中,满头银发的“姜爷爷”不仅是多次获得全国优秀教师、北京市优秀教师等荣誉称号的全国名师,更是他们投票选出的“最喜爱的老师”。
“一心扶社稷,志在正乾坤。高风垂千古,正气育后人。”95年传奇人生,他以一腔报国志、满怀爱民情,书写了一首隽永悠长的生命之歌,留给我们一大批宝贵的财政理论成果和精神财富。95年传奇人生,他的学术思想和贡献,将永远留在我国财政学理论和财政事业发展的历史上,他那谦逊宽容、待人诚恳、温润如玉、艰苦朴素、淡泊明志的优秀品质也将影响一代代财政人。
先生虽逝,风骨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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