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从事会计教育工作30年，人生中最黄金的岁月都贡献给了会计，由此而说自己是会计人，我想是不算过分的。

教了30年的会计，也学了30年的会计，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懂会计。在中国，我观察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教会计的名家很少是因为做会计而成名的，甚至很多人教了一辈子会计，也没有亲自做过一天会计。而且，这个现象或许并非中国所独有。于是我就想，会计究竟是源自于商业实践呢，还是源自于实验室的闭门造车？很多时候站在讲台上的我，内心总在纠结：我所教的究竟是什么？会计的本来面目应当是什么？

西方人说会计是“Business Language”，我们通常把它翻译成工商业的语言，但我认为这个翻译并不准确。确切地说，“Business”的本质含义是指生意、买卖。也就是说，会计是用于描述生意、买卖好坏的语言。而生意人最关注的：第一是保本，第二是赚钱，第三是看赚到的钱有没有风险。没有会计这个专门的语言，商人也就无从给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会计首先是商业实践的一部分，而非一个独立的专业。

作为商业实践的一部分，会计本质上就是对商业实践的过程及其结果的一种描述。有多少钱、赚多少钱？看似是一个很容易量化的问题，实际上却没有人能够提供一个精确的答案。因为货币及非货币性资产的价值总是随时间的变化而波动。即使放在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也没有人知道它确切的价值。因为它既有账面上的价值，也有市场上的价值，还有它自身的交易价格。这三者间很少统一，很难统一，或者根本不可能统一。至于成本与利润，则更是一种人为定义的结果。一家公司花掉的钱自然也就被定义为成本或者费用，剩下没有花完的钱，自然也就变成了利润。所以，成本与利润之间的界限无异于“天使”与“魔鬼”的分别，它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一种人为定义，而非一种科学的计量。

会计不仅不够科学，而且还不够真实。大凡会计信息的用户，无论是商人还是政府决策机构，或许都希望会计所描述的商业事实真实不虚，但却很少人能够清醒地认识到：真或假的判断可能反映的只是一种立场而非一种会计的计量。比方说，资产价值的真实性是基于其账面价值还是市场价值，抑或是它的交易价格？很显然，只有交易价格才是真实的，但这又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如果这项资产被交易了，它的资产属性也就被转换了。因此，所谓交易价格便只能是一个假设。当然，我们也可以用市场价值来替代交易价格，然而，由于资产的个性化使得市场很难有足够大的交易量来提供可比的参照样本，由此而产生的市场价值也就只能是一个传说，因为它只是“有价无市”。如果它只是一个市价，而没有真实的交易支撑，那么，它便很可能因为私利的驱动而失去其参考意义。相对于市场价值而言，在会计上最真实可靠的信息是历史成本。所谓“真实”，因为它是该项资产的过去交易价格；所谓“可靠”，因为它的价格及其会计计量有据可考。但在现实条件下，它却往往早已远离了现实。因为时过境迁，任何资产的价值都会变动，尤其是在通货膨胀的条件下更是如此。所以在会计上，可靠的数据未必真实，而真实的数据却永远只是个假设。由此便决定了“会计只能是个传说”：既非虚假、也非真实；既非精确、也非猜测。这或许正如审计师在审计报告中常说的：“在所有重大方面公允反映了公司的财务状况和经营业绩。”公允只是一个幅度，而非一个尺度。至于这个幅度有多大，自在每个个体的把握。

但无论会计的本性如何，真实抑或虚假，精确抑或估计，都不能否定会计是人类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客观存在。如果说会计是一把尺子，无论这把尺子如何残缺不全、如何有先天或后天的毛病，存在本身就说明它仍然对生意、买卖人有用。因为量过总比不量要好，即使是一把有问题的尺子，即使只是量出了一个大概。时间长了，用习惯了，问题自然也就得到了修正。因此，会计的问题并不在于它有没有缺陷，而在于它的缺陷是否会被重复而且一以贯之地使用。

除了会计领域之外，在工商业领域我也观察到一个现象，就是在中国做生意，未必要先学会算账。在中国的很多商人包括一些国有企业管理者，并不懂会计。所以在我看来，中国当今所面临的首要的商业问题并非是会计问题，会计虽然也很重要，但还有远比会计重要得多的问题需要优先得到解决。混合所有制或许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一把钥匙，产权制度的变革一定会推进商人制度的理性回归，从而让中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人，然后，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会计。否则，中国会计问题的研究只能是隔靴搔痒。

人生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应《财务与会计》之约，写下这些文字，也算是内心的一种独白与解脱，权作纪念，感谢编辑与读者的包容心。■

责任编辑 鲍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