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索罗斯作为金融大亨，有很深邃的思想。2008年年初出版的《The New Paradigm for Financial Markets》即《金融市场新危机》一书，其独到见解和哲学思辨能力得到了充分展示。

在《金融市场新危机》一书中，索罗斯向读者阐述了作为新范式的“崭新认识”——反射性理论。这种理论的核心是人类社会任何活动都包括参与者的两大职能：认识与行动。前者为认知，后者为参与，即操纵。即任何人都试图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作出正确的认识，但任何人又仅置身于这个环境之中作为环境的一名直接参与者存在。于是，实际的过程及结果就会形成一种复杂的关系：人所认识的任何对象，既是客观存在的，又是自己努力干预的结果，这个客观是一个带有被人们主观严重操纵后的结果。因此，任何过程及结果都不会为任何理论所能解释和预测，若有一种理论一定要对此作出解释或预测，只能得到一种错误的结论。

在学术研究中，理论与实务往往是被割裂开来的。当研究理论时，实务是一个自变量，理论结论或前提成了因变量；当研究实务时（即操纵活动），理论是一个自变量，实务成了因变量。这样，把两者分开研究，就不会碰到什么解释不清的问题。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现实中，理论与实务往往是同时并存并交叉影响的，理论影响实务，实务又受到当事人的操纵，而当事人的操纵不只是依据理论，还要带着个人的判断、偏好和意志去行事，如此实务就变成了理论与当事人决策交互作用的结果。用这样的实务来检验理论可能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但是，现代流行的学术研究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总认为最终能找到真理，或者说研究不断深入会使认识与真理的差距越来越小。其实，如果索罗斯上述判断真正符合事实，那么按现行的各种研究努力，不论规范研究还是实证研究，即使研究再深入，所得到的认识离真实永远那么远，永远存在一个等距离，这个等距离就是实务过程中理论与当事人操纵的交互影响从而使事件按传统认知方法去分析变得永远不可捉摸，索罗斯对此借用了量子物理中的一个通用描述：人类测不准原理。人类的这种测不准当然比物理学即自然科学中的测不准问题要复杂得多。因为自然界的测不准不会改变客观过程，而人类社会活动的测不准，不仅影响人们的认识，而且由于人们本身就参与社会活动，因此这种测不准还对客观进程产生了直接影响。由于这种双重的测不准，使理论与实务互相干扰且具有了难以想象的不确定性。这种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行为中的认识与参与者判断操纵的双向干扰，索罗斯定义为反射性，沿用中国人的习惯说法，即“互动”或“孪生反应”。

索罗斯认为，认知功能与操纵功能之间天生就具备双向作用且互动的不确定元素，无法清除。依此分析，社会事件与自然现象就应有不同的架构。在自然现象中，一组事实与另一组事实之间具有直接的因果链，只要事实及关系确定，这种因果关系具有重复性，因而可通过研究予以检验关系的真实可靠。但在人类社会的各种事件中，事实之间相互牵扯，事件的众多参与者观点彼此互动也直接影响着各事件的进展，即使同一类参与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其观点也会与时俱进，这样，人类社会的各种事件关系，几乎不存在规律可循。即使发现了所谓的规律，也只是对已发生的各种社会事件观察的结果，对今天正在发生及以后未发生的事件，根本不能企望有任何的解释、预测作用。因此，笔者认为，无论是规范研究还是实证研究在这方面都存在着缺陷。因为规范研究试图发明一个解决所有（起码大多数）问题的理论方法，而实证研究不是证明既有理论是正确有用的，就是为了证明现有理论已不适用了。其实，大家都是在做着错误的事情，规范研究担负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无任务，因而失去了大家对其的信心；实证研究则做了一件不做大家也会明白的事情，完全是无用功。两种研究范式均没有很好地履行科学研究的使命。应该说，这是社会科学研究简单照搬自然、技术科学研究方式的结果，也是混淆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技术科学研究界限的结果。

索罗斯进一步认为，人们根据知识做决定，往往得出错误的结论，不能有效指导人们的行动。因为，社会活动不只是知识的指导，更取决于各参与者的认知和操纵，依据知识作决定，只能导致对实践毫无指导意义的结果。而依据实践结果来检验现有知识是否科学的做法，结论必然是错误的。知识对真实理解的先天不完美，索罗斯把其定义为“理论的可错性”。索罗斯认为，科学历来以追求真理为神圣使命，但事实上真理也往往是被操纵的结果。因此，与其追求一个漂泊不定、屡被操纵的真理，还不如去追求一个符合“反射性特征”的真实。索罗斯认为，科学的发展已使我们完全生活在一个可错性时代，为此有必要充分认识“反射性原理”，以获取最为接近“真实”的各种知识，并以这种思维习惯和方法去改造人类和科学研究，从而降低社会灾难的发生和影响。

按照索罗斯的反射性理论，人类所有的发明都会有缺失，资本市场永远不可能真正有效，均衡状态不可能实现，因此市场不能放任自流，必须要适度监管。而监管的力度必须建立在对反射性的有效认识之上。索罗斯运用“反射性原理”开发出了一套用于分析资本市场的基本框架，他命名为“兴衰模式”。这个模式大致分为八步：1.提示盛行的偏差及趋势（主要是指各种金融泡沫），主要分析每股盈余高成长带来偏高的市盈率。2.判断趋势是否加速。股市兴奋导致更多泡沫，远离均衡状态。3.关注期。股价增长缓慢，有趋停趋势。4.套牢情结。投资者非理性持有，不愿割肉离市。5.投资者觉悟期。有人开始抛售股票，股价下挫。6.摸底期。投资者认为股市已见底，开始有抄底倾向。7.信心受挫期。股市不断下跌，投资者对持有的股票失去信心。8.崩盘。股市彻底崩溃，投资者惨相一片。索罗斯认为，每个资本市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导致这种状态的根本原因是“反射性原理”的作用，即每位投资者适用错误的知识作出错误的判断，然后采取错误的行动导致错误的结果，最终不得不以崩盘收场。放任资本市场自由运作，必然落得如此下场。为此，应建立监管机制予以适当纠错，利用“反射性原理”对这种可错性作出适当控制，以使资本市场不出现“崩盘”的后果。

索罗斯认为，自1980年以来，随着信用过度扩张并滥用、金融市场的全球化、金融工具创新及失控，形成了愈来愈严重的超级泡沫，使全球金融危机的产生具有必然性。这表明放任自流的市场经济理论对现实不但无用而且绝对有害，市场根本不具有自我纠错的本领，放任自流只会使错误越来越大而形成巨大的社会灾难。因此，世界性的金融危机，不只是简单加强资本市场监管的问题，而是宣告了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的终结。但是，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任何理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加强对市场干预和监管会带来另外一些问题，因此必须运用可错性原则来看待任何一种经济理论与经济政策。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的最大不足，不是其理论不对，而是其理论走向了极端，认为市场是万能的，是一位具有自我纠错功能的道德圣人。其实，自我纠错对于人类而言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人类今天无非是重复昨天的错误；错误形成后果就会反省，认识提高后明天再去犯今天的错误。

笔者认为，最为理想的人类不能无错只能“自动适应”，从而少犯错或尽量做到犯小错，避免犯灾难性错误。而要做到这一点，懂一点索罗斯的“反射性原理”是大有裨益的。■

责任编辑 刘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