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贾府（包括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家庭琐事、闺阁闲情为中心,以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故事为主线, 讲述了一个封建大家庭由富贵走向衰败的历史。作为透视封建社会运行的一个窗口，《红楼梦》可称得上是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近年来，有学者运用统计方法研究《红楼梦》的作者、真伪等问题，还有学者从经济学角度对该书进行解析等。笔者拟借鉴已有的研究，谈谈《红楼梦》蕴含的财务会计问题，以期与大家交流。

尽管《红楼梦》“大旨谈情”，而且以整个贾府的衰落为背景,描述了一个世家大族是如何一点一点走向衰落的，并没有对日常收支给出明确的账本，但作者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仍然可让读者对贾府的大小账目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一）收入

贾府的收入主要来自地租。以第五十三回乌进孝提交的账簿为例，黑山村一个村庄的“秋租”大约是单子上列出的“实物+2 500两银子”。假定一个庄子的“货币化”收入是2 500两银子，而乌进孝兄弟管理的荣国府1处庄子，“庄地比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银子”，据此推算，荣国府1处庄子的“秋租”大概是5 000两银子。那么，荣国府8处庄子的收入总数应在4万两左右，再加上贾琏“九月才得”地租房租，因此荣国府春秋两季的租税收入为80 000两左右。

除了租金收入之外，宁国府和荣国府还有世袭的官职、贾政从政的俸禄收入，以及万岁和娘娘逢年过节的赏赐等（1年百金，折合银子不过      1 000两），尽管书中没有披露具体的收入金额，但显然俸禄、赏赐并非贾府的主要收入来源。

（二）支出

贾府的开支主要包括月钱、衣食住行等日常开销费用以及婚丧嫁娶等礼金。

月钱是由王熙凤负责发放的。通过书中平儿和袭人的谈话，可了解到王熙凤挪用应发的月钱放贷来牟利，利钱收齐后的金额就可以满足月钱的发放要求。从平儿帮助隐瞒利钱时所说“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钱，旺儿媳妇送进来”，可推断出荣国府内府女眷每个月需要发放的月钱在300两银子左右，1年则约3 600两，再加上年中、年底的“分例”（类似于一次性奖金），则需要翻一倍达7 200两。贾政、贾琏等的月钱比女眷更高，因此可推断出荣国府一年仅月钱开支就在15 000两左右。

衣食住行等开支在书中也有记载。如第六十一回厨房主管“柳家嫂子”算了一笔账，即“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一吊钱的菜蔬”，折算出蔬菜费用是1天1吊钱（按1两银子算），1年就是360两银子。整个贾府400人左右，据此推算的日常吃饭买蔬菜就要3 600两银子。

此外还有穿戴用度。如第七十八回晴雯病死，其哥嫂将“她剩的衣履簪环”收为己有，“还有三四百金之数”，晴雯在贾府满打满算生活了6年，据此推算，晴雯的物品配给大约每年60两。而晴雯只是一个贾府的二等丫头，据此平均数推算，贾府400人1年的实物配给估计在24 000两左右。

最后是人情开支。第七十二回贾琏向鸳鸯诉苦：“前两日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的红白大事，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如果说贾母八十大寿是一个特殊事项，那么南安府等红白喜事的礼金却是常规的人情往来开支，据此推算，贾府1年的人情开支至少在30 000两银子左右。除此之外，还有车马出行费用、园子花鸟虫鱼开支等。

综上所述，贾府每年春秋两季地租加上皇家恩赐、元妃加封、贾政等禄赐收入，总额不到85 000两；而支出方面，仅仅每年发放的月钱、年中和年底的一次性“奖金”，给男女老幼的衣履簪环等实物配给、食堂开支、人情往来等“刚性”开支就达75 000两左右。因此，即使没有大观园修建这一大事，贾府每年的收支也并不宽裕，一旦碰上修建大观园这样的“大工程”，就需要动用往年的积蓄。

对于贾府这样的大家族，每年的开支高达数万两白银，基本的财务控制制度是必不可少的。

（一）组织架构

整部《红楼梦》都是围绕大观园的故事展开的，而大观园是因为元春加封“凤藻宫尚书”后，为其省亲所修建的“省亲别墅”。从修建大观园这一重大事件的决策程序看，贾府的组织结构至少有三层：第一层是以贾赦、贾政、贾珍等为代表的治理层；第二层是以贾琏、赖大等总管房为代表的管理层；第三层是以王熙凤为代表的各归口责任部门（如账房、银库、粮仓、古董房等）。

大观园的选址、采办教习等决策，是由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赖大等集体决策做出的；在做出决策之后，贾琏、赖大等众管家按照“祖宗旧例”负责具体事项的落实及授权审批；王熙凤所在的第三层受贾母、王夫人委托，管理荣国府内府女眷的月钱发放等日常事务，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如办理秦可卿丧事）才接受治理层（贾珍）的委托开展业务。

（二）业务流程及相关财务控制制度

书中至少有三处隐含说明了贾府日常开支的业务处理流程及相关财务控制制度：

一是秦可卿死后，王熙凤受贾珍委托协理宁国府办理秦可卿丧事。其中涉及丧事处理中的实物、资金的领用程序，如领取各处灯油、蜡烛、纸扎等物资，是由王熙凤总支后，发给8个归口责任人，由他们按照授权批准的数额往各处分派一一交发，并由彩明负责登记，等到事项结束后，由各处交回库房并销账，“或丢或坏，算账描赔”。此后贾府中秋节领用的茶杯餐具、贾母生日得的古董冻佛手等均参照此流程进行处理。

二是王兴媳妇领“打车轿上网络”（即出行的车轿上需要有帐幔围子等）、张材家的领取车轿围子的裁缝工银若干两，这其实都是围绕出行的车轿所需的实物及货币开支。宁国府（可映射至荣国府）在取实物（线）、取钱业务中已实现了有效的职责分工，即：王兴媳妇或张材家的提出申请，开具领票；彩明念给王熙凤听，如果数目相合则发放对牌并进行账务登记；业务人员办理实物或银两申领后交回对牌进行销账。（彩明的）会计账可以与库房、银库的实物账分别记录、定期核对，王熙凤的“授权批准”则需要考虑“数目相符”，其中隐含着“祖宗旧例”甚至预算的管控制度。

三是办理大观园相关项目开支事项时的处理。如贾芹申请管理家庙预支3个月二三百两银子，以及贾芸负责大观园花木种植领取二百两银子，其处理流程与前述基本相同，只是归口责任人不同而已，资金领用的项目用途不同而在处理上略有差异。

作为存续百年的诗书簪缨之族，贾府中的财务收支是很明晰的，日常账务处理也有严格的程序，对王熙凤这样的第三层级管理人员而言，则需要遵守这些“祖宗旧例”来开展业务，并将制度落到实处。书中至少有三处细节描述了贾府内部监督角色的履行。

（一）贾珍的监督

作为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是治理层中的一员，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尽显“家长”的威风。小说第五十三回说到，庄头乌进孝拿来实物租之后，贾珍将上缴的各种物品做了统一安排：一部分留下来供祖宗；一部分命令贾蓉送到荣国府；一部分留给自己家使用；最后一部分则按照等级分成多份，分配给族中的子侄等。

在“年物”的分配中，贾珍作为一家之长是亲临现场监督年物的“领取”过程。从书中的阐述可看出，“年物”并非平均分配，更不是人人都有，而是根据各个家庭的实际情况进行的，一看收支情况，二看亲疏等级关系，在做好这些基础工作之后再叫人来领取。贾珍在“年物”的分配上力争做到公平公正，并通过身体力行来予以监督，发现贾芹“违例”领取“年物”则毫不留情地训斥，可谓尽显大家族长的威严，甚至在过后还与贾琏通过“集体决策”的方式启动对贾芹的“绩效评价和问责”。

（二）王熙凤的监督

以协理宁国府办理秦可卿丧事为例，王熙凤的治家手段可见一斑。针对宁国府的人口混杂、事无专任、需用过废等弊端，精心设计了包括职责分工、归口管理、监督检查等在内的一系列制度安排，并设定了两级监督惩戒体制。期间有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领东西领牌来的”。王熙凤在听完之后说：“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把领贴掷回，来人“扫兴而去”。而对于宁国府中负责“迎亲送客”的人迟到事项，则喝令“带出去，打二十板子”，更拿出对牌命令来升“革他一月钱米”，真正做到了“严刑峻法”，让“有脸者、无脸者”都悚然惊惧，自此“众人知道王熙凤的厉害……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可以看出，作为当家人，王熙凤针对宁国府“旧弊”做出新的制度设计，并在实践中通过严格的奖惩制度将其落到实处。

（三）贾母和王夫人的监督

作为恃宠而骄的王熙凤，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会面临来自贾母和王夫人的监督。如宝玉挨打后，想喝小莲蓬汤，王熙凤乘机做好人，要厨房里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给大家吃，贾母立刻来了一句：“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你作人”，这虽然是带着笑说的，但涉及贾府饮食方面的“规矩”，因为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有分例的，额外要做就需另行付款，王熙凤更需要以身作则地按“规矩”办事。在贾母的“监督”下，王熙凤立刻接过话来：“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我还孝敬的起”“说给厨房，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账上来领银子。”显然，王熙凤想做好人，但不能假公济私，拿“官中的钱”收买人心。

此外，在凑钱过生日时，王熙凤还要接受归口责任人尤氏的监督，在腊油冻佛手上要接受古董房的监督，周瑞家的、兴儿等下人同样通过在刘姥姥、尤二姐面前的评论对王熙凤进行“舆论”监督。也正是相关制度的成熟、流程的规范以及各级监督的存在，贾府的各项收支活动才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小说是塑造人物的，从这点上说曹雪芹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寥寥数笔就可以让人物鲜活起来，并将天上的“太虚幻境”与人间的“大观园”完美结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园林建筑、日常饮食等无不精彩绝伦。显然，财务问题不是曹雪芹关注的重点，但从贾府女眷“月钱”这一点上看，其数字却有着无比的真实感，从林黛玉进贾府起的王夫人询问，到巧姐的判词及其所揭示的结局，也处处体现着“钱”对故事情节的推动及其所揭示出的“大厦将倾”的悲凉。笔者认为，《红楼梦》中蕴含的财务问题带给企业以下几点启示：

（一）常怀忧患意识、拥有长期稳定的现金流才能确保基业长青

首先，要常怀忧患意识。大观园的衰败尽管有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因素，但以贾政等为代表的治理层对日常收支情况的不了解也是原因之一，因此作为企业的治理层和管理层应对所在企业的业务发展和收支情况有深入洞察，并常怀忧患意识，做到：在“荣时筹划衰时的世业”；在具备条件的前提下做好增收节支等工作，并对战略、运营、绩效有基本的洞察和筹划，进而提升组织的核心竞争力和抗风险能力。其次，要保持长期稳定的现金流。要认识到“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基本规律，并努力保证企业不会在现金流方面出现大问题；在重大投资决策方面要充分考量战略目标、突出主责主业、了解自身的实力以及项目本身存在的风险；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作用”，避免“大观园”这样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要把钱用在“刀刃上”。 

（二）充分发挥人才在组织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王熙凤也好，林之孝也罢，在他们所处的那个年代，能够做到的就是“节支”：如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建议裁减人口；第七十四回，王熙凤借着“绣春囊”事件，建议“趁此机会……拿个错儿撵出去……可省些用度”等。但他们提出的这些合理化建议以及秦可卿提出的“买地”等具有战略意识的构想都能没落到实处。站在现代企业的角度，在人才选拔阶段就需要建立机制将王熙凤、秦可卿这样的人才甄别出来，为其发挥作用及为组织创造最大价值搭建合适的舞台。此外，还应建立相应的信息沟通机制，让治理层、管理层能够听到类似秦可卿、林之孝等提出的合理化建议，比如：高管们定期与基层员工沟通交流，让专业人员、基层人员参与到决策前的沟通会中，倾听来自客户、供应商、投资者等利益相关者的声音；建立科学合理的集体决策机制，通过听取各方意见、考虑决策的客观标准、避免个人主观或情绪的影响，让决策流程更合理、决策质量更高。

（三）建立有效的内部监督制度,防范财务风险

如前所述，贾珍可以监督贾芹，王夫人和贾母可以监督王熙凤，但谁来监督贾珍？谁又来监督贾母和王夫人？当所有的监督都局限于上级针对下级的制度框架下，管理者、治理层自身的监督必然成为盲点，甚至带来更多的危害。站在企业的角度，笔者认为，唯有通过建立有效的内部监督制度来加强对类似王夫人、贾珍、王熙凤等高层管理人员的监督，让责任意识成为每个当权者的执念，让绩效考核与问责成为常态，让监督无处不在，才能确保组织长期稳定 发展。

附件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