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7-24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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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1999年夏,我初次见到这对夫妻时,他俩已被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贪污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此番见面,令我获得两个直观印象——这夫妻俩都是精明人儿,活得正旺呢。
那么,他俩是如何携手走向末路的呢?
李晓路生意赔了,向杨淑华求援
14年前,他俩在沧州财贸学校同班就读,都担任学生干部。李晓路看杨淑华,开朗、热情;杨淑华看李晓路,豪爽、殷勤。小一岁的李晓路紧追不舍,两情相悦,结成姻缘。1986年,二人都到任丘市的银行里从事专业工作,收入不菲。
生活已向小俩口展示出亮丽的前景,在工商银行供职的李晓路偏偏起了歪心思,1989年,他运用手中芝麻大点权力,左挤右挤,硬从一位客户那里挤来数千元。高兴了没几天,风闻任丘市人民检察院正调查此事,他立刻如坐针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好跑去自首。
后来,李晓路并未被送上法庭,不是金钱或人情起作用的结果,而是由于他能主动自首,加之受贿数额不太大,故被免予起诉,从此背上个留用察看的行政处分。
李晓路觉得,自己栽跟头的根子就在于那位行贿的客户做了证,把他给证住了。所以,他使起性子来,就去当面质问:“你给我塞了钱,为啥又向检察院...
1999年夏,我初次见到这对夫妻时,他俩已被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贪污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此番见面,令我获得两个直观印象——这夫妻俩都是精明人儿,活得正旺呢。
那么,他俩是如何携手走向末路的呢?
李晓路生意赔了,向杨淑华求援
14年前,他俩在沧州财贸学校同班就读,都担任学生干部。李晓路看杨淑华,开朗、热情;杨淑华看李晓路,豪爽、殷勤。小一岁的李晓路紧追不舍,两情相悦,结成姻缘。1986年,二人都到任丘市的银行里从事专业工作,收入不菲。
生活已向小俩口展示出亮丽的前景,在工商银行供职的李晓路偏偏起了歪心思,1989年,他运用手中芝麻大点权力,左挤右挤,硬从一位客户那里挤来数千元。高兴了没几天,风闻任丘市人民检察院正调查此事,他立刻如坐针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好跑去自首。
后来,李晓路并未被送上法庭,不是金钱或人情起作用的结果,而是由于他能主动自首,加之受贿数额不太大,故被免予起诉,从此背上个留用察看的行政处分。
李晓路觉得,自己栽跟头的根子就在于那位行贿的客户做了证,把他给证住了。所以,他使起性子来,就去当面质问:“你给我塞了钱,为啥又向检察院指证我?”那客户反唇相讥:“那钱是你找我要的,我敢不给吗?你若有钱,还找我要什么?”李晓路被噎住了,半晌作不得声。
沉寂了几年,李晓路下决心将味同鸡肋的公职丢到一旁,于1993年停薪留职自办“任丘市华路经贸公司”,要搏它个盆满钵满。
李晓路好大喜功,一下海就呛了水,贷款搭进去了,借款搭进去了,咬着牙又向亲戚借了十几万元,孤注一掷,连个水花也没见着。
几乎溺毙的李晓路连连向杨淑华伸手:你是我的妻,你怎能不帮我呢?
杨淑华出手了,1500万仍没填满那个黑洞
杨淑华在人民银行任丘市支行会计科担任联行复核员,兼管对账、综合工作,这是一个“最后把关”的岗位,十分重要。此时的她,经过八年努力,已成为支行内的业务尖子、联行高手,洞悉积弊,捣起鬼来既有条件又有办法。
1994年1月11日,她赫然出手,私填一张50万元的报单,通过票据交换转往设在某信用社的账户上,用于归还华路公司部分贷款。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这年2月,她在一张报单上凭空硬性加数,又将500万元捞进自己囊中……
1994年春节前,杨淑华携盗取到手的140万元联行资金(汇票)远赴包头,订合同购进300吨线材,转手倒卖,企图牟利。然而,正是这批线材,至今还有一多半货款未能收回,损失巨大。
有钱了,杨淑华添置了一堆衣服、首饰,但不太敢穿戴,只放在家里过过瘾,平日仍以朴素形象示人。有钱了,李晓路添置了两部高级轿车,对外声称正在东北做边贸生意,摆起大款架式,结交一帮形形色色的朋友,日夜宴饮,糟蹋了不少钱。背着杨淑华,他花心怒放,号称“天天当新郎”。
折腾来折腾去,华路公司还是没赚到钱,大量货款无法收回,资金一批又一批沉淀下来。杨淑华并不缺乏基本的判断力,盗取的联行资金已达1500万元之巨,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杨淑华随时担心头顶的天塌下来
由于银行每到月底、年终都必须查账、对账,她要维持账面平衡、账卡相符的假相,就得多方设法精心遮掩。这就形成一种倒计时效果,每个月,时间如同一面实实在在的墙壁,由远及近,对着身处窄巷中的她隆隆推进。她必须在被这面墙挤扁以前,从墙体上找到缝隙(内部的漏洞、他人的疏忽),挣扎着爬过去。只要她有一次没做好,那么这场“游戏”就会以她的粉身碎骨而告彻底结束。
为抵御无边的恐惧,她求风水先生画了两道平安符,放到枕头下边。
为求上苍保佑,她在家里摆起香炉,每日焚上三柱香。
为在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不失招,她攻读《厚黑孙子兵法》,刻意磨炼面厚心黑的功夫,写下这样的文字——
必要时要有颠倒黑白的意念,有没有道理不重要。有了激烈的邪恶心理就能打败任何人。表面上不争名利,私底下努力钻营。
探询法律不周祥的漏洞,以一生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男人更残酷的是女人!
为预知吉凶,她研究《占卜术》,拜访算命先生,叹息“钱厚命薄”。
守着1500万元的大洞,这个铁心捞钱的战斗组终于起了内讧。
她恨他无能,抓不来钱,让她饱受煎熬。他恨她催命,喋喋不休,搅了他眠花宿柳的好兴致。
从动口到动手,内战逐步升级。
当然,这类“节目”都是先关严门窗才开演的,邻居虽能隐约听见吵骂声,终不知其详。
吵够了,打累了,夫妻二人便各踞屋子一角,互相恨恨地瞪着。你不再是我眼中的西施,我也不再是你眼中的潘安,似水柔情付诸东流,惟有苦涩常驻心头。
对她来说,上班已具有保命的意义。为了牢牢占住复核员岗位,她竭力表现积极,早出晚归,勤勉工作。同事小聚时她争先付账,一来二去,还真结下些人缘。
夫妻双双出逃,在东北落入法网
1997年6月3日傍晚,杨淑华跑进家门,告诉李晓路:“今天对账,少了1500万,行长专门找我追问,要求明天务必查清原因。”李晓路如同触了电,“噌”地蹿起来。
四目相望,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到一个字,“走!”
保定火车站。俩人缩在角落里,遥望灯火通明的售票大厅,迟疑再三,终不敢上前购票。为躲避追捕,李晓路发了发狠,掏出6000元,包下一辆出租车,直驶数千公里外的哈尔滨。
辗转寻觅一番,二人终于在沈阳找到稳妥的落脚点。
出逃仓促,只带了3.8万元现金,坐吃山空,甚觉窘困。杨淑华虽是会计行当的行家里手,不敢去应聘谋职。李晓路这几年吹吹拍拍的本领长进不少,眼下已全无用武之地。既要吃饭,又要保命。李晓路每天在小院里闲坐,晚上给房东的孩子辅导算术,借机蹭顿饭吃。他指点加减乘除时还带着大款的架式,抽的烟却由“万宝路”变成了杂牌子。杨淑华不停地打毛衣,打完一件就抱到巷口的毛衣摊交活儿,换几十元加工费。
自从踏上逃亡路,往日那一大堆虚虚实实的交情就都放下了,惟有骨肉之情放不下,越想越牵挂。婚后,她生了一个女儿,夫妻俩乐呵呵的;孩子稍大,发现心智平平,二人相对怅然。本来有心再添一个,可自从她动手捣腾假账,就再也不敢存这个念头了,因为一旦怀孕、生产、休假,就得离岗。把账目交出去,那不等于把命送出去吗?
女儿已经十来岁了,久不在父母身边,如今可好?平时她俩都忙,对女儿照顾得少,此时想补偿都来不及了。好几次,杨淑华忍不住想去找个公用电话,打回老家,听一听孩子的声音,被李晓路扯住胳膊,只好算了。
杨淑华的脸比较有特点,线条分明,加上身材匀称,走在街上回头率比较高。回头率越高,被看清、被认出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成了她的心病。
整容得花不少钱,两口子咕嘀了好几天,最后是这么打算的:保命要紧,必须整容,尽量节俭,花费以千元为限。
夜幕四合,寒星闪烁,杨淑华眼里闪着泪花,悄悄向一家地处偏僻的美容店走去,在这里,她纹了眉,割了双眼皮,垫高了腮部。
数日后,对镜端详,往日俊俏的容颜不见了,代之以一张平淡的脸。顾影自怜,双泪长流。人为财死,她深深感到自己是多么地可怜可卑。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这首儿歌,她给女儿念过无数遍,可如今,她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样一只鼠,无奈,无奈……
1997年12月,杨淑华、李晓路在东北落入法网。亲手抓获他们的,正是8年前查办李晓路受贿案的检察官,这或许也算是天意吧。
在押期间她问得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我死得了不?”
警车沿着他俩200天前出逃时的路线疾驰,昼夜兼程,渐近任丘市地界。上万市民正翘首以待,杨淑华闻知,心有所动,请求给她一点时间,然后描一描眉,涂一涂唇,扑一扑粉,梳一梳头发,再换下臃肿的旧衣裳,穿上一件崭新的红色羊绒大衣,力图在家乡人面前展示一个光鲜的形象。
这就是杨淑华的性格,无论多少狼狈,明面儿上都不肯让人取笑。
杨淑华贪污案是中国人民银行系统最大的贪污案之一,1997年河北省金融系统第一大案。虽经全力追缴,至今尚有892万元赃款无法收回。一审下来,夫妻双双以贪污罪被判处死刑。
这么精明的女子,怎会不爱惜粉颈上的头颅?在押期间,她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我死得了不?”怎奈罪孽深重,惟有立功才可能捡回一条命。在法律指引下,杨淑华愿意走立功赎罪之路,尽力检举了一起刑事案件,但经查证不属实。实际上,她已没有多少可供立功的资本。本来她是有这个资本的,假如东窗事发时她能主动投案自首,彻底交待罪行,积极配合检察机关追赃……
然而,那样明智的做法并不符合她的基本性格,否则她也就不会成为河北第一贪了。
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杨淑华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窃取巨额联行资金,其手段虽然客观上无法永久性消灭一个财务指标,但可以掩盖其非法占有的事实。杨在案发前三年多未归还过任何款项,期间返回其丈夫李晓路账户资金200万元左右,亦不用于归还联行,可见其主观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其行为构成贪污罪,系主犯。李、杨均系银行职员又是夫妻关系,李晓路从怀疑到确认杨提供的资金是窃取的联行资金,并为杨提供转款账户,积极配合,使用这些资金从事钢材等买卖,历时三年多未有过任何归还行为,主观上具有与杨共同的故意,案发后与杨合谋潜逃,构成贪污罪的共犯。杨上诉提出揭发他人犯罪,经侦查机关查证不属实。
终审对杨淑华维持死刑判决。考虑到李晓路在该案中的地位和作用,可以不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故改判为死缓。
杨淑华枕头下放着一双鞋垫,那是为女儿缝的
悠悠35载,她在人间逞强好胜,结果留下了什么?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心智平平,这明明是上天的警示,告诫她不要太逞强,要知足,要懂得忍耐,而她以前从未理会过。如今明白了,也晚了。
想一想,她能给女儿留下什么?家中除去用赃款购置的物品(已被依法收缴),真正属于她和李晓路个人所有的财物实在少得可怜。
她伸出手,轻轻摸一摸枕头下的鞋垫,那是为女儿缝的,只是未能亲手给女儿试一试,看合不合脚。女儿还有长长的路要走,她却不能再相携相送了。惟愿女儿走平路,莫跌跤,不要像妈妈这样,闯到阴阳界上,再也退不回去了。
她多么盼望能给女儿再留点什么,可她还有什么呢?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肌肤,这心脏正年轻,这肾脏挺健康,这眼球没毛病,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情愿把这些“零件”统统预售出去,换成钱,留给她的女人,让女儿少受几分苦,多尝一点甜。
可又一想,她是“名满燕赵”的女人,她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人都是有忌讳的,谁还肯用她的“零件”呢?
念及这些,她忽然觉得,她留给女儿的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太多了,她仿佛已经看到那情景,她的女儿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指点着:“喏,那就是杨淑华、李晓路的闺女……”
欲哭无泪。
2000年5月30日,杨淑华被提出监狱,验明正身。
聆听着来自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的刑事裁定,她叹息了一声,并未失态。
前后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为这一天所做的心理准备何等充分!此时的镇静也许不完全是强装出来的吧。
我上前探问:“杨会计,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认为自己有什么主要的缺点、不足?”她还记得上次见过面,点一下头,淡淡回答:“我做错了。”又叹息道:“我一开始只是想挪用一下,唉……晚了。”
我再问:“杨会计,我打算写一写你这段经历,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很认真地答道:“希望你客观地写,不要丑化我。”
她是知识女性,平日读书不少,显然知道记者手中笔杆子的厉害,毁誉往往在只言片语中凸显。她是心有牵挂,才特意嘱咐。
台下黑压压一片,都是任丘市的老百姓,个个张大嘴,瞪大好奇的眼睛,盯着这对名声远扬的夫妇。
人群中还有一批人,来自金融部门,来自人民银行任丘支行,甚至就来自她供职的会计科。如今,一些人正津津有味地望着她这个能耐人儿,希望看到她软成一滩泥的模样,好在中午小聚时痛痛快快多喝几杯。她偏不让这些人得意,她尽量站直些,不给某些老对手留下取笑的空间。
为了一切的一切,她要挺到底。
艳阳高照,观者如潮,卡车徐徐开进。忽然,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车前,那是杨淑华的女儿。一直面无表情的杨淑华看到了女儿,她上身前倾,大声呼唤女儿的小名,眼中顿时浸满泪水。
一眨眼工夫,叫着“妈妈”的女孩便被奔跑的人流卷得不见了踪影。杨淑华失魂落魄地四下张望,喃喃自语:“孩子呢?孩子呢?”头发也披散到脸上。
她没能挺到底。
(2000年9月25日《北京青年》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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