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文帅尹亚华：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会影响企业创新投入吗？

作者：胥文帅尹亚华来源：《财务研究》2025年第1期

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会影响企业创新投入吗？

胥文帅尹亚华

摘要：本文以交易成本理论为基础，探讨了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如何影响企业创新投入。研究结果显示，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企业创新投入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在控制可能的内生性问题后，这一结论仍然成立。机制研究表明，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会强化企业差异化意识，进而促使企业增加创新投入。异质性分析发现，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创新投入的正向影响在高市场进程地区企业以及竞争性行业企业中更为明显。进一步地，在排除企业模仿行为这一潜在竞争性解释的干扰后，基本结论仍然稳健。此外，本文还发现，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能够增加企业创新产出、提高企业创新效率。本文延续和深化了企业创新投入影响因素的有关研究，为营造公平市场竞争环境进而促进企业创新提供了微观证据。

关键词：市场竞争；市场领导者；交易成本；创新投入；差异化战略

作者简介

胥文帅，上海财经大学会计学院博士研究生。

尹亚华，重庆师范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金融学博士。在《中国管理科学》《系统工程理论与实践》《财经科学》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多篇。

文章结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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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内容摘编

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坚持创新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进一步强调：“强化企业科技创新主体地位，建立培育壮大科技领军企业机制，加强企业主导的产学研深度融合，建立企业研发准备金制度，支持企业主动牵头或参与国家科技攻关任务。”目前我国仍面临基础研究和原创能力不强，部分关键领域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困难和挑战。因此，如何引导企业加强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成为社会各界广泛关注的重点课题。

现有文献从内部治理（Deng等，2013；罗宏和秦际栋，2019）与外部环境（Aghion等，2005；董景荣和陈懿盟，2024）两个层面考察了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因素。产品市场竞争作为重要的外部治理机制，其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一直备受关注，但现有研究尚未达成共识。一种观点认为，产品市场竞争会压缩企业利润空间并加剧企业间模仿，从而挤出企业创新投入（Schumpeter，2013）；而相反的观点则认为，产品市场竞争能通过“清算威胁”改善公司治理，提高管理层从事创新活动的积极性，进而增加企业创新投入（何玉润等，2015）；也有学者认为，适度的市场竞争有助于促进企业创新，但过高的竞争压力则会形成阻碍作用，即市场竞争与企业创新投入之间存在“倒U型”关系（Aghion等，2005；夏清华和黄剑，2019）。

本文认为，产品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影响的结果存在较大争议，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现有文献多以市场集中度作为产品市场竞争的度量指标，但该指标仅在行业层面统一计算，难以测度单个企业面临的市场竞争压力，因而难以真正理清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的真实影响。另一方面，现有文献并未充分考虑企业市场地位差异以及市场竞争压力的真实来源。市场营销的相关理论认为，根据在目标市场中的地位，可将企业划分为市场领导者、市场挑战者、市场追随者和市场补缺者。不同市场地位企业可能会面临不同的竞争压力。市场领导者在市场中拥有最大的市场份额和资金实力，其进入新的细分市场的交易成本相对更低，会对整个行业产生深远影响，但其本身却较少受到市场补缺者竞争压力的影响。这或许能解释为何基于市场集中度指标的实证研究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基于此，本文以交易成本理论为基础，在行业层面定义市场领导者，根据企业与市场领导者的市场份额差异构建核心解释变量Leader，以此度量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这充分考虑了企业市场地位存在差异的现实情况，同时允许该指标在企业层面进行度量，为理清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基础性影响提供了可能。

相较已有研究，本文边际贡献如下：第一，关于产品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理论界一直存在较大的争议。本文充分考虑企业市场地位的差异，探析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如何影响企业创新投入决策，进而理清了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影响企业创新投入的内在逻辑机制，丰富了对产品市场竞争经济后果的认知。第二，在异质性分析方面，考虑到企业特征差异，本文从行业特征与地区市场化进程等角度出发，探讨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影响企业创新投入的非对称效果，为差异性政策制定提供了参考。

文献回顾、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文献回顾

企业创新投入是形成创新产出的基本前提，对提高企业经营管理效率、塑造市场竞争优势（Chan等，2021）、优化供应链关系（李姝等，2021）具有重要作用。因此，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因素备受关注。现有文献从内部、外部两个层面探寻了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因素。企业内部影响因素主要包括股权结构、董事会治理及管理层激励。在股权结构方面，Deng等（2013）研究发现，集中的股权结构有助于缓解集体行动困境，提高大股东参与公司治理的意愿，继而约束管理层自利行为，增加企业创新投入。晓芳和马一先（2023）发现，连锁股东能够拓展企业资源集，进而提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在董事会治理方面，董事会是公司治理的核心，其特征会对企业创新投入产生显著影响。龚红和彭玉瑶（2021）认为，技术董事具有“专家效应”，能为企业创新决策提供建设性意见和咨询服务，提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牛建波和李维安（2020）认为，董事会程序理性能够强化董事间信任程度，提高信息沟通与决策效率，从而避免董事短视，对企业创新决策产生积极影响。在管理层激励方面，提高收益激励与避免失败损失是促使高管从事创新活动的两个维度。Manso（2011）考察了管理层薪酬激励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结果发现，增加高管薪酬能够产生利益协同效应，从而提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胡国柳等（2019）则从降低失败损失角度切入，发现董责险能够调节高管风险容忍程度，促使其增加创新投入。然而，亦有研究强调，货币薪酬多为短期激励，容易诱发管理层短视，对企业创新投入产生消极影响。因此，管理层持股、股票期权等长期激励更能强化高管归属感，促使高管关注企业长期发展，主动提高创新投入水平（Wu和Tu，2007；乐怡婷等，2017）。

企业外部影响因素主要包括政府政策与产品市场竞争。在政府政策方面，政府补贴与税收优惠通过缓解企业资金约束，对创新投入产生积极影响（Himmelberg和Petersen，1994；王德祥和李昕，2017）；同时，这些优惠政策还能弥补企业创新活动的正外部性缺失，激励企业增加创新投入（杨国超和芮萌，2020；董景荣和陈懿盟，2024）。与本文选题最为密切相关的是产品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部分学者认为，产品市场竞争作为外部治理机制，能够通过清算威胁、高管激励、提高信息透明度等渠道促进企业创新（何玉润等，2015；Berry，2020）；但也有学者认为，激烈的市场竞争会压缩企业利润空间，加剧企业间模仿，进而降低企业创新的预期收益，对创新投入形成抑制作用（Schumpeter，2013）。此外，亦有学者认为，产品市场竞争与企业创新投入存在“倒U型”关系（夏清华和黄剑，2019），适度的市场竞争有助于增加企业创新投入，过度的市场竞争会适得其反，对企业创新投入产生消极影响。

从现有文献看，产品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并探寻了进一步的政策优化方向。但是，相关研究并未达成共识，罕有文献关注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企业创新决策的影响。根据市场营销学理论，企业在市场中所处地位不同，可据此将企业划分为市场领导者、市场挑战者、市场追随者及市场补缺者。不同市场地位企业可能会面临不同的竞争压力。市场领导者拥有最大的市场规模、雄厚的资金实力及广泛的市场知名度，其进入新的细分市场会对整个行业企业形成竞争压力。因此，本文重点关注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效果及其作用机制，基于中国资本市场提供经验证据，以丰富现有文献。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市场领导者能以最低的启动成本与转换成本对行业内其他企业产生竞争压力，影响企业创新决策。启动成本是指企业进入新的细分市场所需的非生产性成本，包括市场调研、招募员工、广告宣传的成本，加强客户交流、获取客户忠诚度的成本，协调利益相关者关系所发生的成本等。转换成本是目标客户更换合作伙伴所产生的成本，包括终止现有合约、拓展新合作关系等成本。

市场领导者拥有最高的市场占有率与广泛的市场知名度，能够在价格变动、新产品开发、分销渠道建设和营销策略等方面对其他企业产生引领作用。然而，市场领导者也面临来自其他企业的挑战（Giachetti和Torrisi，2018），也可能被市场淘汰。进入新的细分市场以扩大市场份额是市场领导者的重要战略之一。由于其庞大的市场份额、雄厚的资金实力、忠实的客户群体以及广泛的市场知名度，市场领导者进入新市场时，在员工招聘、信息搜集、广告宣传、市场调研等方面的交易成本较之其他企业明显更低，其资源调配的弹性也更高。同时，市场领导者更易获得银行的信贷支持和政策帮扶（余明桂和潘红波，2010）。因此，在利益相关者关系处理方面，市场领导者也同样占有显著优势，进入新的细分市场的交易成本明显更低。

不同市场竞争地位企业所面临的竞争压力有所不同。市场补缺者专注于细分市场，尽管表面上与市场领导者的主要市场重叠较少，但实则承受着巨大的竞争压力。在我国超大市场规模优势下，细分市场蕴含着巨大的发展潜力，这对市场领导者具有较强吸引力（范红忠等，2024）。菲利普·科特勒（2005）在其营销管理理论中阐述，理想的补缺基点（利基市场，Niche Market）往往具有成长为新市场的潜力，市场领导者凭借其雄厚的资金实力、先进的技术以及广泛的市场知名度等资源优势，能够较为轻松地进入这些细分市场。例如，在互联网行业的新兴细分领域，某些针对特定用户群体或特定功能的小众在线服务平台，市场领导者一旦发现其发展潜力，便可以迅速布局，而市场补缺者因资源有限，往往难以与之抗衡。同时，市场挑战者和追随者也可能会将目标转向市场补缺者所在的细分市场。这是因为，他们试图通过抢占补缺者的市场份额来弥补自身损失或寻求新的发展机会。这使得市场补缺者面临来自多方面的竞争威胁，从而承受着较大的竞争压力。

市场追随者在市场竞争中处于较为复杂的位置。其在资源弹性和市场控制方面不及市场领导者和挑战者，面对市场领导者侵占市场份额时，往往缺乏足够防御能力。这是因为市场追随者在模仿市场领导者的过程中，虽然能够获取一定的市场份额，但在核心竞争力方面却相对较弱。例如，在传统制造业中，市场追随者可能会模仿领导者的产品设计和生产流程，但在技术研发投入、品牌建设以及市场渠道拓展等方面却落后于领导者和挑战者。现有研究也表明，市场追随者在市场竞争格局中处于相对弱势地位，需要不断努力以维持自身的市场份额，防止被市场淘汰，因此面临着较高的竞争压力（Deephouse，1999）。

市场挑战者虽然与市场领导者在目标市场和客户群方面存在高度重叠，在市场份额、品牌地位等方面存在直接利益冲突，但实际上其面临的竞争压力相对较小。这是因为双方的激烈对抗可能陷入“囚徒困境”，损害双方利益（蒋文华，2014）。此外，市场领导者在尝试进入市场挑战者占据的市场时，往往难以凭借其通常的交易成本优势取得突破。这是因为市场挑战者与市场领导者差距相对有限，他们在自身的市场领域内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和竞争优势，如相对稳定的客户群体、特定的渠道资源以及符合自身市场定位的产品或服务特色。例如，在高端智能手机市场，部分市场挑战者通过专注于特定功能（如摄影技术、游戏性能等）的优化，吸引了一批忠实用户，使得市场领导者难以轻易进入这一细分领域。因此，在市场竞争中，市场领导者对市场补缺者形成的竞争压力最大，市场追随者次之，而市场挑战者面临的竞争压力最小。

在市场竞争中，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其他企业的创新投入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应，即“逃离效应”与“熊彼特效应”。

“逃离效应”表现为，面对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市场挑战者、市场追随者和市场补缺者为了谋求生存与发展，往往倾向于采取差异化策略。根据Deephouse（1999）的研究，当企业与市场领导者存在显著差距且面临巨大竞争压力时，差异化成为一种更为理性的应对策略。异质性资源能够助力企业获取竞争优势，企业通过研发新产品或新技术，可以实现产品的差异化或降低生产成本，进而塑造独特的竞争地位。市场领导者进入细分市场的可能性及优势，使得市场补缺者深刻认识到创新对于巩固自身地位、提高市场领导者进入门槛的重要性。同时，市场需求以及特定客户的独特需求也构成了重要的驱动因素，促使市场补缺者为了满足小众市场需求、保持细分市场竞争力而积极开展创新活动。市场挑战者与市场追随者也会根据其所面临的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的大小，灵活调整创新策略，以此保障市场份额并确保生存空间。

“熊彼特效应”则表明，过高的竞争压力可能对企业的生存构成威胁，进而促使企业决策者更为关注生存问题，采取相对保守的经营策略，从而减少创新投入。具体而言，当市场领导者凭借其交易成本优势拓展市场份额时，其他企业可能面临诸如客户流失、产品积压、资金周转困难乃至破产清算等严峻挑战。在这种情境下，企业往往将更多注意力聚焦于市场份额变动、流动性风险控制等关乎当下生存的短期问题（夏清华和黄剑，2019），进而主动规避风险较高的创新投入。此外，市场竞争对利润空间的挤压也不利于企业积累创新资源，导致企业创新积极性受到抑制。

基于以上理论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对立假设：

H1a：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会提高企业创新投入。

H1b：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会抑制企业创新投入。

研究结论与建议

有关产品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投入影响的研究多从行业层面构建市场竞争度指标，鲜有研究关注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企业创新投入。基于此，本文以2007~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如何影响企业创新投入。结果发现：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显著促进了企业创新投入，在控制可能的内生性问题之后，这一结论依旧成立。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对创新投入的正向促进作用在高市场化进程地区企业以及竞争性行业企业中更为明显。机制分析显示，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通过强化企业差异化意识提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

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提出如下建议：第一，营造开放、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充分释放外部市场竞争的激励效能。研究发现，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显著促进了企业创新投入。因此，营造开放、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有助于市场领导者竞争压力向其他企业有效传导，为其发挥激励作用提供有利的外部条件，从而激发市场主体的创新活力，助力创新型国家建设进程。第二，企业应积极面对市场竞争，着力提升创新能力。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环境中，创新是企业稳固市场竞争地位的核心驱动力。企业应快速响应市场竞争压力的动态变化，及时调整创新方向，协同提高创新投入与创新产出，进而塑造自身独特且可持续的竞争优势。第三，企业应识别市场竞争压力的主要来源。研究发现，市场领导者会对整个行业的企业形成竞争压力。因此，对非市场领导者而言，应重点关注市场领导者而不是所有同行业企业的战略动向与关键优势，以此挖掘自身独特的价值与创新机会，寻求在特定细分市场中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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